因为打工的楚天粤海国际大酒店就座落在武汉市的东湖路上,与东湖风景区的听涛景区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因此,只要不是狂风暴雨,或鹅毛大雪,每天晚饭后我都要到东湖走一圈,舒展下发酸的肢体和僵硬的腰板,享受下新鲜的空气降旖旎的风光。 让这天晚饭后,太阳还在西边天际高悬着,我又来到东湖边散步,刚刚放下饭碗的人也纷纷来到东湖,或是三五成群边走边说,或是情侣、夫妻一路恩爱。少数如我一样踽踽独行的人,或是若有所思地踱着步,或是步履矫健的走着路。我也按照自己的习惯快步走着。远处已经西下的太阳,还挂在空中象一个飘荡着的红汽球,圆得象盆,红得似火,湖水在夕阳的映照下,犹如飘动着的红绸,很有节奏、很有韵律地起伏着。湖畔,草在吐绿,树在展枝,鸟在飞翔,一种清新怡情的感觉油然而生。 当我穿过行吟阁,走到一小桥,到达濒湖画廊的一个拐角处时,忽然从湖中传来一阵低沉的蛙鸣声,一下子一种久违的亲切涌上心头。我连忙停下脚步,侧耳细听,那蛙鸣声却又沉寂了,我刚走两步,蛙鸣声又从湖中传来,我寻声向湖边走去,想一睹那潜在湖中鸣蛙的身姿,然而我还没到湖边,就听到扑通一声,一只半大的青蛙从湖边草丛中跳进了湖水里,接着四脚一伸就向湖中游去。我盯住游走的青蛙仔细地看着,半天也只看到这一只青蛙孤独地浮在水面,再也没有第二只青蛙和它作伴。难道这是一只孤蛙,刚才的鸣叫是在呼唤同伴?我站在湖岸边静静地凝视着那只青蛙,只见它在湖中伸着头左右扫视了几次之后,又一个猛子扎向水里,随后一道水线向湖边散开,一会,青蛙从水中露出头来,一跃而起,跳到湖畔的草丛中蹲着,一付孤寂落寞的样子。我心中一颤,有些不忍再看,就也挪动脚步继续走路,然而思绪却被那只青蛙牵着回到了童年,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都是在湖北省红安县八里湾镇一个叫下陈家田的小村子中度过的。那是一个只有50多家,200多人的村子,全村除了一户姓方之外 ,全部姓张。村子虽小,名气却大。解放前,村子里富人很多,文风很盛,知识分子也很多,国共两党在这里争夺得非常厉害,双方都曾在这里办过学校,搞过宣传,暗中争斗,明里厮杀。老人讲,村子曾经历了三次血光之灾,一次是国民革命军为了捉拿杀害国民党县党部书记的凶手,一次是红军为了打土豪、一次是日本鬼子大扫荡。在这个过程中,有些人跟着国民党跑,后来成了国民党的将军、当了国民党的县长、做了国民党的特务。也有人跟共产党走,成了红军将领,当了共产党的地方领导,做了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 抗战时期,共产党的鄂东民主抗日政府也曾在这里驻扎,那个时候,下陈家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一度还成了红安乃至鄂东抗日的中心。解放后,下陈家田更是以走出了发展经济学奠基人张培刚而闻名。名声大了,富人多了好事,多坏事也多;机遇大,祸患也大。土改时,因名声大、富人多,上面关注的人也多,执政政策时是宁过勿松,宁偏勿宽,村子里有几亩土地的人大都被被划为地主,还有几户被划为工商兼地主,特别是那些家有读书人的,更是无一幸免。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户主戴上了地主分子的帽子。反右时又有一批文化人中了“阳谋”,成了右派。从此文风凋敝,村道中落,大有一蹶不振的颓象。文革时又有一批知识分子中箭落马,或是戴着“历史反革命分子”、或是戴着“现行反革命分子”、再或是帽子划而不戴,清洗回家,这更让村运衰落。但村子里种田的读书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又让整个村子有了书香气息。因此,那个时候尽管整个中国文化荒漠,但下陈家田还有很浓郁的文化氛围。那些发黄的小说、历史书籍还在村子中暗暗流传着。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完没封面、没封底、书卷边甚至只半截的的《战斗的青春》、《青春之歌》、《敌后武工队》、《红岩》、《林海雪原》、《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小说的。 而每到夏天的夜晚,村民们或是围坐稻场上,或是聚集在塘埂上,听那些文人们海阔天空地聊天,更是村民夏天必不可少的精神大餐。有的时候刚刚开完批斗会,马上就有人拉着那些“黑五类”讲古书。村子里一些和我年龄不相上下的孩子,其童年和少年就是在学校不教知识,但家乡能听故事的氛围中度过的。其实那些落魄回家的文人们,在人前是强作笑颜,若无其事,但背地里却郁郁寡欢,仰天长叹。 那个时候我还是少不更事的年纪,除了对听故事、看小说感兴趣以外,对那些早请示、晚汇报会、批斗会、赛诗会,等古怪事更多的是好奇和兴奋。更让我们感到快乐的是:听到蛙鸣的声音,特别是第一声蛙鸣,因为它预示着春天的来临、预示着温暖的来临,预示着绿色的来临,预示着生机的来临。从此,小草开始泛绿,树枝开始吐青,鸟儿开始歌唱,土地开始苏醒,我们又可以光着脚在山野奔跑,可以脱掉衣在草地上打滚。第一声蛙鸣过后,水田里、池塘中、山坳间,立即都回荡着此起彼落的蛙鸣声。一会是蛙合唱,一会是蛙独唱,一会是蛙高音,一会是蛙低音。 每当蛙鸣声声的时候,村子里年龄稍大点孩子就拿着手电筒,带上鱼篓到冲冲畈畈的水田中捡乌龟,我们就跟在后面,有时一晚上可以捡十多个,卖上十元,大孩子们得大头,我们也沾点小光。可以买本小人书,多的时候可以买只圆珠笔。也偶尔有人趁夜钯抓青蛙剥掉皮用辣椒炒着当菜咽,村民们知道了就会有人指责、咒骂。如果是成分不好的人,就有可能遭批斗。因为,农民们觉得青蛙叫,鱼儿跳,丰收就会来到。他们在蛙鸣声中听到的是希望,看到的是丰收,憧憬的是未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蛙鸣就是他们的最好的催眠曲,村民每天伴着蛙鸣、闻着草香,怀着憧憬进入甜美的梦乡。 20岁那年,在生活的驱使下,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农村,踏上了外出谋生的道路。从此天天在尘世的喧嚣中匆匆地过着,日日在生活的缠绕中殷殷地忙着,小心翼翼地看着上司的脸色,谨小慎微地关注着同事的情绪,耐着性子忍受着妻子的唠叨,担惊受怕看着孩子的成长,提心吊胆望着物价的翻番。每天都是这样重复着,每天就是这样煎熬着。既不忍细看历史,又不敢精看现实。心灵钝化了,感情退化了,情趣沙化了,神经麻木了。日子里只有琐碎、只有烦恼、只有困顿。思想中只有生活、只有压力、只有挫败。野兔的奔跑、大雁的高飞、蝴蝶的起舞、青蛙的鸣叫,那些鲜活的生命、那些灵魂的诗意、那些飘逸的韵律好象都从眼睛里消失了,从记忆里淡忘了,从生活中隐没了。有时偶尔看到青蛙时却是在餐桌上、听到蛙鸣时也是在餐馆里。 这一只蛙鸣好象突然间触动了我心灵深处的某种感觉,让我对生活有了一只新的感受:生活不应只是柴米油盐,不就只是蝇营狗苟;生活里也不应该只有困顿、只有实际。那样的生活只是一种形而下的生活。生活里还应该有蛙鸣虫叫、有花开花落;生活里也还应该有空灵飘逸、有仰望星空!这样有些形而上的生活才不会让心灵钝化、感情退化、情趣沙化,才不会让神经麻木,才会有痛感、有美感、有人生滋味! 一个念头在心中冒出:这个周末,我一定要回到老家、奔向农村,去听下多年都没听到的群蛙的鸣叫,去看那从眼中消失多年的草长莺飞、去欣赏那桃花红,梨花白,绿满山坡的景色,去感受那犁耙水响,耕牛满畈的田园生活,去给心灵注入清新、给生活装点绿色、给心绪点燃温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