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堵河水 于 2013-7-20 13:00 编辑
剃 头
剃头,亦称剪头、理发。 剃头,作为一种技艺,也被认为是七十二行之一;传说,从伏羲时就已有了理发业了,人们将长发挽成髻,盘于头顶或脑后,以椎固定,不再散发。从事该职业的,现在称之谓理发师、美容师;旧称待诏、镊工、剃工;俗称剃头匠、理发匠。
(一) 剃头,作为生活之事,于每一个人来说,都必然要面对,不能回避。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不久,即要剃头,可谓之人生第一剃;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也要剃头,可算得是其人生的最后一剃。 人生第一剃,想来人们都不陌生,是指剃“胎头”,也称之为剃“满月头”。通常的情形,是“男孩要满、女孩要欠”,即男孩是在满月之后剃“胎头”;女孩是不等满月,即距“满月”还差一、两天时,就给其剃“胎头”。剃“胎头”时,父母要把剃头匠请到家中,待之以上宾之礼遇;所请之人,也必定是方圆好多里以内剃头技术为上乘者、德艺俱佳者。剃头匠请到家里后,除烧水沏茶、上烟之外,首先要煮一碗糯米做的甜酒,且在酒中打上四个荷包蛋,让剃头匠吃后给孩子剃“胎头”。剃头之前,要烧洗头水,还要煮鸡蛋;鸡蛋煮熟后,从锅里捞出,要用红纸包裹,使蛋壳变成红色。烧洗头水时,还有从老槐树上折来的枝叶、从墙上取下大蒜秸杆、从药店里买来的风藤等放入水中的,像煎药一样把清水煎成药水。待洗头水不烫手了,给小孩洗头,务必将小孩头上的从娘胎中带来的污垢清洗干净。剃头时,是要连同小孩的眉毛都要剃净。据说是,将小孩的胎发剃得越干净,将来小孩头发、眉毛长得越浓密、漂亮。剃完“胎头”之后,要把鸡蛋剥去红色蛋壳,把鸡蛋放到刚刚剃过胎发的小孩头上,细细地滚上几遍。用鸡蛋在小孩刚刚剃过胎发的头上滚过之后,小孩会渐渐安静下来,开始依偎在母亲怀中吃奶,小手不再因惊恐而乱扰。鸡蛋在小孩刚刚剃过胎发的头上滚过之后,白色的蛋上会粘上一些原本粘附在小孩头上的胎毛,使得白色的蛋上如同织印上了一些网状、或是几何图形。剃头匠这时候会将散落的小孩的胎发尽量收拣到一起,包入鸡蛋及蛋壳中,丢给不远处的狗,让它吃掉。小孩的父母在剃头匠收拣剃头工具之时,会挽留剃头匠吃饭,并奉上用红纸包着的剃头费用;红纸包中的剃头费用,一般是平日剃头费用的双倍、甚至是多倍。剃头匠在接收红包之后,也必定根据其剃“胎头”的经验,说一些吉利、祝愿的话语;同时,也会说一些应该注意的事项。 人生的最后一剃,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看到。这是因为,有人惧怕死人;也有被认为不适宜看死亡的人,不让其看望死者。人生的最后一剃,是人死之后,在入殓之前,请剃头匠为死者剃头。这时候的剃头的费用,一般是不论价的,剃头匠说多少,就是多少,比平日要贵很多。剃头时,当剃到死者脑后与枕头相交的那部分头发时,就不再剃了,要留下那一部分头发,谓之“留后发”——意味着留给后代发人、发财。给逝者剃最后一次头,不单是让逝者面容光鲜的离开这个世界,主要的还是冀望逝者断却尘缘,除却人间烦忧,前往极乐世界之意;人生苦多,烦恼三千――不然,李白怎会在《秋浦歌》中感叹,“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如此说来,人生第一剃,不足喜;人生最后一剃,亦不必悲。 说“不足喜”,是经此一剃,即意味着百味人生的开始,不管其愿意、或是不愿意,都无一例外的要面临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说“不必悲”,是经此一剃,即与尘世“挥手自兹去”、“驾鹤任君游”了。 因此,人生中,当其迎来第一剃之后,不管他(她)生在穷乡僻壤,还是长于富贵人家,在他(她)接受人生的最后一剃之前,自然的,必定会有许许多多的中转环节等待着他(她),也就少却不了会有许许多多的剃头之事。 这一点,任谁都无例外。
(二) 我的爷爷的人生第一剃,我不知道;爷爷人生的最后一剃,我也不晓得。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不在家里,是在我的婆婆(外祖母)家中。 那是春节过后,还没有到上学的时候。 婆婆家门前的小学门前操场上,我和比我年龄稍长的舅舅、表姨、表哥、表姐们在操场上晒太阳;也有放鞭炮的,打陀螺的。 小学的房舍,原是庙宇改就。 操场和校舍相接的地方,是高高的石岸,要上多级石阶,才能进入大门;大门前的多级石阶将门前高高的石岸从中分开,在大前两边形成观礼台一般的两个台子。 在操场上放鞭炮的,是一次只放一个,不是放那种连响的。 打陀螺的,陀螺在地上旋转,发出呼呼声响,鞭梢在空中也能发出啪啪脆响;那时候,我不知鞭梢何以能够在空中炸响,只晓得需要用劲挥鞭。 一个旋风像滚动的柱子一般,从原是庙宇房屋的一侧裹挟着沙尘,朝正在操场上玩耍的我们扑来,被不远处的婆婆看到;婆婆大惊失色一般迅疾奔到我的身边,把我护入怀中。 望着旋风,婆婆口中还“扑扑”不停地吐着唾沫,似是驱赶什么一般。 旋风从庙房前的操场上呼啸着转过,从庙房的另一侧消失到山沟里了。 操场上恢复原有的喧闹后不久,即有我家送信的人到了我的婆婆家了,说我的爷爷去世了。 婆婆和舅舅商议之后,由舅舅们前往我家吊唁我的爷爷,不让我回家。婆婆的理由是,我的年龄太小,不适宜让一个小孩子面对死亡;还因为从婆婆家到我们家,需要走近二十里山路。让我随舅舅一起回家为爷爷戴孝,是需要舅舅背着我赶路,这无疑是给舅舅增加行路的负担。 由此,我没有能够看到我的爷爷离开这个世界时的面容。 我的记忆中的爷爷,是一个旧时文人。 听父亲说,爷爷开始读书的时候,科举制度已经废止了;爷爷考学的时候,宣统帝已逊位了。 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的终结,有人说,不完全是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及其追随者的功迹,实是清朝统治者自己充当了封建统治的掘墓人——清廷废止了科举制度,阻塞了读书人固有的通过读书寻求由社会底层通达上层社会的通道,社会变革何能幸免? 这些,与我的爷爷无关。 爷爷终其一生,就是一个教书人,是在“私熟”教书;新式学校建立后,他虽然还没有达到后来国家确定的退休年龄,但他从此就离开了教人识字、写字,背书、作文的生活了。 我看到的,是我的已经离开讲坛的爷爷。 我听到的,除称他爷爷、伯、叔之外,就是喊他老先生。 爷爷没有留下照片之类的影像资料;他给我留下的形像,是一袭青布长衫,肩头挂着三、四尺长的烟袋,一个瘦弱的老头。 我看到爷爷剃头的时候,他虽然躺在剃头的椅上,也让剃头匠用一把小圆刷把肥皂沫涂抹到脸上,剃头匠却不刮去他下巴以及上唇的胡须。剃头匠的剃刀在他的脸上游走,似是只是刮去剃头匠刚刚涂抹到他脸上的肥皂泡沫一般。 我以为这是无效的劳作。 我的爷爷和剃头匠笑着给我解释,说这种情形,是不剃须的,是修面。 爷爷修面过后,下巴处汇集的胡子,似是又长长了一些。 爷爷松开捋过胡须的手,爷爷下巴下汇集的花白胡须,如同刚刚淘洗过的大号毛笔的笔头。 剃头匠给爷爷理发,不用推子,只用剃刀和剪子;且用剪子的时候比用剃刀的时候多。 爷爷剃头前后,在我看来,没有多大差别;剃与不剃,似乎是一个样子。爷爷额前的头发总是往后梳;两鬓与耳上之发总是要汇集到一起,要遮盖住耳朵。 我没有问过爷爷为何要留这样的发型,如同女人把头发披着,没有挽成一个髻盘在脑后。 这个问题,一直纠结于我的心中;直到后来我上学了,在课堂上看到了马克思的画像,我心中的这个结才慢慢散开。
(三) 我的父亲的人生第一剃,我也没有听说过。 我的母亲都没有见到过我的奶奶;我的父亲在他十六、七岁时,奶奶就离他而去,不再关注世间的烦扰了。 父亲的人生最后一剃,我是知晓的;父亲是在母亲去世三年两个月零八天后去和母亲相聚的。 那一天早晨,我在汽车站前广场上,等待参加一年一度的“春风行动”启动仪式开幕。 我接到弟弟的电话,说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了。 我未等到“春风行动”的春风吹起,未离开站前广场,直觉得料峭寒风凉透了我的全身――再过十天,即是父亲的生日,是他年满七十岁的生日;他没有给我们给他过年满七十岁生日的机会。 父亲因为爷爷教私塾的原故,读了三、四年书;在他们那一辈人中,和他生活圈中的人相比,他应该算是有文化的人。 我到离家很远的外地读书,父亲写给我的信,就是我看到他写的文章。 我听人说,也直接看到过的,是父亲不借助计算器具,耳听别人报数,他用口、心算;人家把该加、该减的数字报完了,父亲也同时把计算结果报出来了。 父亲原本可以靠工资吃饭的;他先后在区公所当过财粮员,参加过汉丹铁路建设。 父亲没能够靠工资吃饭,是他的性格决定。 父亲说他在区上当财粮员的时候,他的直接领导是一个南下干部,很喜欢他,尤其喜欢他办事利落;可父亲说他尊敬他的这个领导,他却不喜欢他的这个领导。父亲说他能够在早晨给领导准备好洗脸水、把刷牙的水装到刷牙的缸子里;晚上给领导端洗脚用的热水,待领导洗了脚后,倒掉洗脚水――这是因为父亲尊敬这个领导为长者,但他不能够接受这个领导的粗俗。他的这个领导没有他认得的字多,也就罢了;可他的话语中总是老子长、老子短的,还夹杂着骂娘的话,不能让人容忍。 到丹江修铁路的时候,父亲担心他的父亲在家里饿肚子——这时候,很多人都没有饭吃,大家都在饿肚子;可他认为,他不能为了当工人而不管他的父亲。 父亲没能够靠工资吃饭,他却自认为他是一个干部。他说他的干部身份是被毛主席认可的。 我们因父亲的这种说法而发笑:毛主席会认可生产队长、生产队会计是干部? 父亲郑重的说,是的,毛主席是这样认为的。 后来有了电脑,我忆起父亲说过毛主席认可生产队长、会计这一级的干部身份之事,我到网上查了,证实了父亲的说法;当年,毛主席给省、地、县、社、队、小队六级干部写了一封关于农业问题的公开信。 父亲没能靠工资吃饭,但他从没有因之自卑,没有觉得比他一起在私塾读书的同学低下,也没有觉得与他一起在私塾读书的同学因靠工资吃饭而比他高出多少。 父亲走了,按习俗要给他剃最后一次头,这是不能少的。 剃头的师傅给父亲剃头的时候,我没有到跟前看;我是跪在不远处,给父亲烧纸钱,还给先于父亲而去的母亲烧纸钱——父亲前去寻找母亲,我们还得请父亲给母亲捎带一些钱去。 给付了给父亲穿上路衣、剃最后一次头的钱后,我想起我忘记嘱咐剃头师傅的话了;我忙忙地到停放在堂屋中间的寿棺跟前,看了父亲后,我的一颗骤然提起的心才缓缓落到心窝里。 给父亲剃最后一次头的剃头师傅并没有认真履行他的职责;他只是把父亲的胡子刮了,他并没有给父亲剃头发,或许只是象征性地在父亲的头上剃了几下。 我没有责怪剃头师傅的不尽责;我要给剃头师傅说的是,给父亲剃最后一次头,不要给父亲剃成光头。 我不耽心父亲最后一次剃头因头发没有剃净而不能断绝尘缘,还要担负尘世的烦忧;我怕的是父亲最后一次剃头剃成了光头,改变了形像——他去找母亲,骤然间改变了他多年的发型,会让母亲认不出了,还有可能由此让母亲和父亲之间发生不愉快。 父亲虽然没有靠工资吃饭,但他没有像他的邻里、那些以农活谋生的人那样,将头上的发剃光,以光头面天、示人。 父亲年青的时候,是留长发、偏分头,留如同靠工资吃饭的人一样的发式、着如同靠工资吃饭的人一样的装束。后来,大概是因为长发在劳动中易粘汗水、藏尘灰,没有短发梳洗方便,父亲将发式改为短发、平头,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 父亲唯一一次将平头剃成光头,被母亲吵得他抬不起头来;父亲解释他将平头改剃成光头的原因,是他感觉他在上火,感觉剃成光头后,头上有一顶大帽子压着的感觉消失了。 父亲的解释,并不能够获得母亲的谅解;最终,父亲以一顶帽子戴到光头上而终结母亲的不满,直到长出新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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