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羽马 于 2013-9-6 20:41 编辑
散步到天津路，心想会遇见老赵，果然，他一个人迎面过来，仿佛是应验。我们打了招呼，觉得应该握手，他略微犹豫地把右手的烟换到左手，我把伸出的左手换成右手，节拍顿挫不当，一握即松，站住了想热烈地聊一聊，可话不过十句开始堵塞，乍然失掉十几年的熟稔。
老赵在天津路的房子是一九九零年左右搬过来的，专门请了全科的人吃乔迁饭，顺便展示他家富丽堂皇的装修，他老婆跟我老婆在另一个单位同事，聊天时自诩他们家房子装修的档次在我们公司绝对名列前茅。这般显摆，衬的是老赵在科里不如意，跟老周、老邓争科长没争上，后一辈的小陆、小王接次上来，他就没戏了。老赵下巴上零星出了白胡子茬，多年不见，他脸上出现躲闪的表情，好象并不愿意碰到我，老赵以前跟人打交道挺自如的。
老赵七十年代下放，回城那年，县里拨四个知青入党名额，一个名额到了他们的生产队。生产队长不明说入党的事，只让知青点投票，选选谁的表现最好，结果老赵票数第一。各路知青正在做打道回城的盘算，队长把入党看做手上一只留人的筹码，他找老高问：这一批你能不能不回去？年轻的老赵想不到那么多，心神指向来处的城市，队长的话令人紧张，他搬出母亲坐骨神经痛瘫在床上的理由。队长接着做工作：你克服一下困难，这次不走，明年春天开大会，我让你入党，以后参军，保送大学，只要有名额我就给你，随便什么时候你都可以走。老赵讲故事没解释队长留人的意图，不留是现在走，留，不过是将来走，队长多抓知青这一下子是要干啥？一大串诱惑摆在面前，老赵犹豫了，说我回去问一下老头子。队长批了两天假。老赵到家一问，父亲显然也解不穿队长的好意，老头子说：入党那么容易，说要你入就能入吗？这句话清除了老赵的犹豫，同时说明彼一刻入党参军与回城并列的时候，的确是超亮的选择。老赵办回城手续，队里另一个女知青得到入党名额，队长说：我叫你不要走吧，某某要入党了。再一年，果真招兵，生产队挑走两个知青。
得到名额的女知青是干部子女，一下乡就抽到小学教书，没下地干过一天活，支部开会，入党也没通过。当兵呢？老赵说：多亏我没留下来，第一个当兵的是在部队喂猪，我的条件最好，如果轮到的是我，那我不要喂几年的猪。
躲过喂猪的老赵是中专生，在他那一代，学历不算浅，他人高马大，说话也得体，他不是没官相，可几次都上不去，当官这件事，由不得选，要争。老赵最早跟老周争，他输在资历上，再跟老邓争，他输在背景上，跟小陆小王争，他输在学历上，一路的被落选。老赵在科里做了二十几年管理员，混着混着改制了，我们科要裁人，老赵跟小余两人的岗位合并。本来小余笨些，办事能力跟老赵差几个档，自己的事情做不清白，下岗的可能性最大。小余老公狠，放话说谁敢下他老婆的岗，他跟谁拼命。小余老公的话当然不是针对老赵，他是在吓唬领导，老赵也是狠人，可，都能有多狠？
老赵掐着年限申请内退，把岗位留给小余，当年的厂子风雨飘摇，年年减人节支来维持生存，老赵也许又一次体验了曾经撤退回城的感觉。彼时少年渐白头，三十年抽丝剥茧，自由的老蝴蝶哪里还有振翅高飞的力量。后来老赵在一个事业单位兼临时工，然后听说那里整顿编制，现在怎样？面对面了，这般探问似乎已不方便，我装轻松说你在家里玩玩算了。人近暮年的老赵说：在家里，吃饭谁给钱？一丝怨怼冲破你好我好的热情，我找不到合当的安慰话。
老赵的内退工资，七扣八扣拿到手才二百多块钱，离社保还要熬五、六年，熬起来快，也许下次再见，就到了。
没什么给老赵选了，这是一个普通人很小的命运，走直线，还是拐大弯，仅那么一点点可怜的自主，所谓的大弯，退远看，还是一根直线。仿佛随手轻描的线条，谁能解每一次滴答选择中，普通人的忧关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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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黄石市 2013-9-6 20:4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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