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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宅是我老家的村名,如果在北方,估计就会被叫做高家庄或者高老庄。这个村子从恢复高考第2年起,便每年都会有人考上大学,通过上大学这个渠道脱离农门走进城市,第一人跨出来的就我爸。即便我出生时候已经是非农村户口,每个月可以去供销社领取腊肠之类的物资,可我爸坚定认为他是农村人,我是他的孩子我也一定是农村人,是高宅的人。所以童年的一大部分时光我都挥霍在钓鱼塘里的鱼、偷族亲玉米地里玉米、爬椰子树、打鸟、抓稻蝗上。七月,是最喜欢的季节。
那时候上大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出一个大学生,全族人都为之骄傲,齐心协力把送学这件事情做好。包括,扎彩花门和放电影。
扎彩花门是一件隆重的大事,须得族中最有威望的人指挥全部精英完成。砍下后山手臂大小,笔直且高的桉树,6根,将皮剥离放置待用。青年爬上椰子树,砍下最新鲜绿色干净的椰子枝条。将椰子叶编好也放到一旁待用。此时笔墨已经准备好,红纸也裁好,请上书法最好的族中长辈挥毫写下前几日大家一起创造出来的对联,一般将上大学的人名字和一些吉祥话穿在一起。横幅是“我村xxx荣升xxx大学”女人也要参与到这项工作中,扎彩色纸花,用各种颜色的皱纹纸扎出形状如牡丹、菊花之类的纸花,虽然这些乡村妇女基本没人见过牡丹花,但扎出来的纸花却也栩栩如生。等对联墨汁干透,长辈就会指挥青年们讲对联贴到椰子叶编好的“背景板”上。然后用红绳将这六根披挂上绿叶彩花红对联的桉木捆成一个门状,并插入村口的土地上,固定好,放上一围大大的鞭炮,一个象征着这个村子,这个家族荣耀的彩门就立起来了,如果不是7月份当地频繁来临的台风天气将上面的装饰物全部吹落,这个门就不会被拆下。
当彩门扎好当天,考出大学生那家人会摆酒席,宴请亲朋好友。在高宅,这顿酒席就是为了给这个学生筹集第一次上大学的学费、路费和生活费。当天入夜时分,才是我最激动的时刻,因为露天电影就要开始了。
露天电影是村大队给花钱请来的,放的什么片子已经全然不记得。但在酒席上看着逐渐暗下去的天色和仍然在喝着地瓜酒谈笑的家人完全没有起身的迹象时我内心的焦急感迄今很清晰。每次,我总提前离开,找到我爷爷,让他赶紧带我去占座。爷爷拿着条凳,奶奶举着煤油灯,我拿着蒲扇,快速奔向祠堂后面的场地。
那块场地平日里是村小学的操场,也是全村人的排球场,更是晒稻谷晒花生的地方。在那里,幕布早挂起,放映电影的人穿着军绿色的衣服,戴一顶藏蓝的扁帽,已经将胶片装好。现场弥漫着煤油和汽油的味道。各家各户也如我们一般带足了装备在场上等待着放映时刻的到来,在这之前,我一般能拿上一角钱去买一包白瓜子,这是作为我是一个从城里来的孩子与村里孩子最大的区别,有零花钱。时间一到,放映机就会放出圣洁的白光,一场讲着几乎没人听得懂的普通话电影就此展开。
看到最后,我总是被大人背着回去,睡梦里也不知道惦记着早上从彩花门上偷偷摘下的纸花还是藏在衣服兜里的几枚瓜子。
露天电影持续到93年,我正式上小学一年级,不能再跟没上学前一样总在村子里了,但7月,回去喝上学酒看电影仍是我最期待的时刻。93年,我四叔考上了中国公安大学,自然,少不了上面的一套套程序。那天晚上,我妈意外体贴,早早带我离席,和爷爷奶奶带着我赶往放映场地,并承诺我如果我能撑到电影放映结束都不睡,将奖励我一根上面带绿豆的牛奶冰棒。我们几个刚安好自家的凳子,坐下。在闷热和蚊子叮咬中看那部战争片,荧幕上炮弹齐飞,枪声片片。才看到一半,人群开始骚动,有女人尖叫声和男人大喊“快走快走”的声音。我妈在慌乱中毫不犹豫把我扛上,爷爷保护着奶奶、我妈和我三个女的,挤在人群中从场地的破围墙翻走了,条凳,煤油灯,蒲扇都落下。
第二天才知道原来隔壁村子,周宅因为跟我们村不和的几个青年想趁人多闹点事,揣了两枚部队里搞来的手榴弹和两把散弹枪抄到了放映场地外围,但还没等他们行动,就被爬在榕树上看电影的我村男青年发现并控制住。
虽然是有惊无险,但自此,露天电影再没出现。村子里也持续有考上大学的人,但随着大学扩招和上学成本不断提高,当年大学生的风光不再。彩花门简单化,酒席更是办再多人也收不到学费,更别提露天电影。
每年7、8月,当开车从我们那片经过,你都能看到,廉价的电脑打印红条幅悬挂在各个村口,但仅仅留下“我村xxx荣升xxx大学”这一条。更多的青年则选择了打工,顶着一头黄毛飞快开着摩托车呼啸从这些村子里冲出来。
据说,我上大学时候,族亲也给我制作了一条条幅悬挂在村口,但,我没能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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