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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过全国的许多渡口,总觉得珠江的渡口给人的印象格外深刻。一是珠江并不宽阔,八条水道分开,每一道河汊比长江的支流都小;二是珠江处于经济发达地区,指头缝里漏一点银子,就可以隔三五里修一座银光闪闪的桥梁。当然,我说的珠江并不包括上游的西江。可情况并非如此,今年夏天,我就看到了一处简陋的渡口。
那天是为看花去的,陪客人去花田订花。珠三角很少看到农田,就连菜地也极其罕有,它们都藏在楼群挡住的地平线那边,地名与广州几乎扯不上界,却靠车轱辘紧密连在一起。然而,过了黄埔汽车轮渡不远,就有成片的花田扑面而来。车灯扫视之下,左侧是瓷砖铺面的一栋栋洋气民房,右侧的大地上覆盖着黑压压的农用薄膜,白天吸热,晚上保温,使娇弱的花草能安然度过较冷的夜晚。这些花草发往全国和全球各地,只靠车轱辘就不行了,还得插上金属翅膀,才能行得更远更及时。当人们合家团圆,看到墙壁上插着一束康乃馨,心里也增添了一点温馨;当一对恋人捧着一支娇艳的玫瑰,在漫天雪舞中相拥着款款而行,生活就长出了一丝浪漫。谁曾联想到,这些来自遥远红土地的鲜花,是在城市的洼地里生长。
车过一个集镇,就又上了珠江堤路。江对面灯火辉煌,珠江却暗淡了,虽然是主航道,但少见有船行驶,只有几艘采砂船在江心默默地操作着,成为夜空下的几团墨影。没有绚丽灯火点缀的江景,又回复到千百年来野渡无人的自然状态。堤边零零散散的芦苇比人高,正在萧瑟的夜风里抖索着。堤的另一边,是一道野沟隔开的荒地,除开一座小山头挡住一半视线,满眼都是荆棘和野草。在大都市的眼皮下,荒芜着千百亩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地皮,使人难以想象。
在一个孤零零的厂房里住下,主人告诉我们,连同脚下的厂区,这片土地,被人十多年前就买去了。买家是市府退休的官员,根本不清楚自己掌握了多少财产。仅仅是转卖了冰山一角,其回报的利润,就足够再买十块这样的土地。没有任何部门找他的麻烦,因为资产的运作,是在一个代理公司的名下。主人还告诉我们,以前,这里是万亩蕉田。金秋时节,黄澄澄一片望不到边,略带酒香的浓郁芭蕉味,陶醉着静静地珠江。土地是生长价值的,在大开发的地方和年代,弃农建厂或建店、建马路无可厚非。长出庄稼的土地,肯定比不上长出楼房的土地,但肯定高于长出荆棘的土地。这块土地依山傍水,没能出脱成亭亭玉立的美女,而是一年又一年虚掷年华,着实令人惋惜。
第二天清晨,我又去了荒凉的江畔。出乎我的意外,还有不少骑车人步行人和我一样,在尘土扑面的破损路上,走向波光潋滟的珠江。昨晚天黑没有发现,江畔伫立着一个渡口,遮风挡雨的塑料瓦早已错位,还被风雨撕开了无数个豁口。告示牌挂在一根锈迹斑斑的角铁上,字迹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过河四元几个字。上船的过道弯曲狭窄,扶手倒是钢管扎起的,看上去却松松垮垮,好像人没掉下河,它们会先投水。
雨篷下摆着两排摩托车自行车,行人站在长长的简易桥上,等候着薄雾中的渡轮。江边,一排陈旧的趸船沿着榕树林展开,随着平缓的江流微微摇动。一个钓鱼人站在趸船的最南头,聚精会神盯着远处的浮筒。
我翻越栏杆到那人身边,发现鱼篓里空空如也。在渡轮靠近趸船的时候,终于有条鱼咬钩了。他不慌不忙取下钓起的鱼,说了一声衰,扔得远远的。
怎么丢了?不能吃吗?我问。
你吃?这种长脚的鱼皮粗肉糙,猫也不吃。钓鱼人没好气地说。
我们不吃,这里的污染太重了,水都成了绿色。在我们长江,水是清冽的,能够看清水下两三米处的东西。经济越发达,人生越无趣。野外垂钓这一廉价的休闲方式,也给轰轰烈烈的经济列车碾碎了。
钓鱼人回过头来笑一笑,又舒展手臂,伸出长长的鱼竿。吃不吃鱼无关紧要,享受的是垂钓的过程。
渡轮的主人是对中年夫妻。男人在机舱里忙碌,女人在船头迎送客人,礼貌周到和蔼可亲。人都上了,她抽进跳板,威仪非凡地大声喊道,坐好了,要开船了。真不知她那精瘦的身板里,哪来这么大的肺活量。我告别了钓鱼人跳到岸上,又瞟了一眼告示:过河四元。不贵,对面就是大学城,若要走黄埔大桥,不知要转几道车,更加费时费钱。
台风天兔造访的时候,广州未遭风灾,瓢泼大雨却下了几天。我在网上看到一则新闻,新造一个渡口过河费涨到四十元,吓死李逵。我不相信是我看到的那个渡口,平平凡凡一对岭南夫妻,看上去忠厚老实,会赚昧心钱。
前不久,我因事又去了那里。夕阳老树下的渡口分外凄凉。渡轮悄无声息地泊在岸边,没有一个过河人。船家夫妻正在上游百米处插竿布网,在一个小半岛前围了几亩水面,像是来搞临时养殖。初冬时节,苇叶已经枯落,芦苇主干依然随风摇摆。黄昏的江水映照着晚霞,不再是墨绿了,而是一片柔和的金黄色。船家夫妻摇着一叶小舟,靠近渡轮,拾缀一会儿,就一人背着围网、一人提着铁桶上岸了。
他们经过我身边,我问,不过渡了吗?
退潮了,停渡了。男人说道。
土话很难懂。我不知道退潮是什么意思,这里离大海还有一百多里,海潮进不了内陆这么远。如果指现在的枯水季节也说不通,珠江的丰水期和枯水期水量悬殊不大,刚才还有一艘大船在江心缓缓驶过。
女人见我迟疑不定,好心指点我搭过河的班车。她说:没多远呀,转两个弯就到了。这个渡口今年不会开了,我们都去河心打食了。
我并不过河,而是闲逛,于是随口问道:这里是花草基地,你们怎么没有种花?
男人笑道:马行日象飞田,各有各的活法。我几代人都是划船的,只懂得水上活计。
他们走了,走在空寂的路上。他们的家,就在前面那个热闹的镇子里。我没有问到前不久涨价的事,这些本与我无关,我只是人世的匆匆过客,没有必要渗入别人的生活。
夜色浓了起来,一芽弯月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挂上天空。月光皎洁,把夜晚的渡口烘托得祥和宁静,风儿轻轻,水波溶溶,月下画面令人心旷神怡。初冬的江边凉气袭人,转身,我也回到了我落脚的那个孤零零的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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