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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夜空
兵临城下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五月的夜,枫从县城高中到镇上倒了三次车,回家的乡间小路,越走越窄,夜在加深加浓,四周黑魆魆的,山脊顺着土路延伸而去,似怪兽般令人生怕。走在土路上,山风在旷野里驰骋,树涛声一阵又一阵地扑入耳朵。真害怕哪里会突然蹿出一只鬼来,似聊斋里的狐仙,让人心惊胆战。到村口的时候,家里的大黄狗扑了上来,一阵狂热的欢迎仪式,引起了村里其它同伴的呼应,一时间此起彼伏的狗吠,撕破了五月夜空的宁静。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方急促地移动,肩上的担子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枫迎上前去:“娘,我来。”母亲执意不让挑。枫只好跟在母亲后面。仔细端详着母亲的背影,母亲才四十八岁,头上却又多了几根白发,干瘪的身子,瘦削的肩膀在夜色中显得更孱弱。那沉重的废铁压得母亲气喘吁吁,身上的蓝布衫湿了一大片。
母亲在镇上的一个砖厂上班,每天要走好几十里山路。三班倒,逢上中班的时候,下班早点,就走家串户沿村收购废铁,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顺便挑到镇上去卖。就是靠这副担子,母亲挑回了枫姐妹三个的学费。也担回了枫全家五口人的口粮。父亲是一位老实巴交的乡村教师,微薄的工资,还不能按时拿到手,逢上家里人情世故,就得寅吃卯粮。
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母亲十四岁的时候,外公就去世了,丢下小脚的外婆和一双年幼的弟妹,外婆脚小,不能挑重担,只能靠给别人洗衣、缝缝补补补贴家用。还是少女的母亲把生活的艰辛过早地扛上柔弱的双肩。白天像劳力在生产队挣工分,晚上浆浆洗洗;大冬天,赤着双脚到湖田挖藕,手挖烂了,脚挖肿了。少年时代的磨练,造就了坚强、独立、勤劳的母亲。
“枫儿,今晚怎不上自习,有空跑回,有么事?”母亲边撩起袖子擦汗边问。把她从思绪中一下子拉回。“没…没事,我…我…好长时间没回,想回来看看。”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今天老师让同学们回家拿月考试卷费。望着母亲满头密匝的白发,枫喉头一紧,鼻子有点发酸。实在没法开口要钱。
月儿已爬上最高的山头,清凉的冷月艰难刺破了浓黑的夜空,泛着淡淡的光芒,照亮母亲额头上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沟沟壑壑。
枫不敢正视母亲的眼神,母亲的期待会令她无地自容,村里如她一般年纪的女孩要么外出打工,要么伺候田地,有的已为人妻,只有固执的母亲坚信枫能跳出农门,出人头地。第一年高考,枫以一分之差与大学擦肩而过,母亲坚持让她再来一次,不菲的学费、生活费、教辅费和沉重的废铁一起压得母亲喘不过气来,高考如磐石般压在心尖,让枫没有丝毫喘息的缝隙,她希望这炼狱般的日子早一点结束 时间真是一位天才的魔法师,把枫变成了将近不惑的女人,把二十年前那个五月夜空下的中年女人变成了古稀老妪。 枫和姐姐多次央求母亲进城享享清福,而母亲固执地和离休后的父亲侍弄着老家二亩责任田,守护着青山绿水。如今,父亲已经撒手而去,留下孤独的母亲一个人坚守家园。
指缝太宽,时光太瘦,昔日寒窗苦读的少女已为人妻,在香城扎了根,谋一份旱涝保收的职业,过着平淡日子,不知不觉中,那些曾经的激情和执着,那些曾经的天真和梦幻,早已在岁月里慢慢远去。渐行渐远的回望里,那些痛过的、哭过的,都演绎成了坚强;那些不忍放手的、念念不忘的,都定格成了风景。 隔着一百多公里的路途思念故乡母亲日益苍老的面容,回望她一生的艰难辛苦,枫的心中便升起一股股苦涩的酸楚,对母亲的敬重与感激愈发沉重。 而今的枫,在城市生活,仍然保持着对五月的夜空偏执的热爱。 乡村的夜,让她在不论多么浮躁与喧嚣的世界里能够安静下来,能够清理自己,照见自己的内心。甚至,她固执地以为:不管走多远,也走不出乡村漫无边际的黑夜;不管身在何处,都是那个在黑夜里行走的朴实、善良的乡村孩子,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