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隔三大洋的友谊---广州印象之一百八十六

白说废话 · 发表于浙江省杭州市 2014-6-26 11:17:49

      一艘挂着横条和星星的花旗海船，经过漫长的六个月航行，经受了大西洋印度洋和太平洋三大洋惊涛骇浪的洗礼，于1784年8月下旬抵达澳门，取得通行证，两天后，即8月26日江霾初起的傍晚，在领水员的指挥下缓缓靠近黄埔码头。中国皇后号代表北美十三州，鸣礼炮十三响，向面前这个古老的国家致意。心绪难平的年轻船长格林和商务代理人山茂召，一人打开一瓶香槟，在四十多名船员的欢呼声里举杯同庆，两人的衣襟上落满五颜六色的泡沫，像珠江上空的晚霞一样绚丽多彩。
      这是中国皇后号首航广州，启开中美交往的帷幕，把太平洋东西两岸的两个国家第一次连在一起了。
      不，那时的美国还不是太平洋沿岸国家，他还龟缩在北美大陆靠近大西洋的西岸，只有版图狭小的十三州。阿巴拉契亚山脉西面的路易斯安那，还是法国的殖民地，更西的德克萨斯、新墨西哥、加利福利亚以及南面的佛罗里达，则都属于衰败的、然而却又庞大的西班牙帝国。美国要成为太平洋沿岸国家，还要靠它的移民、美元和军队，以坚韧不拔的毅力，在充满西班牙人和印第安人敌意的丛林里、荒漠中，向西跋涉三千多公里，时间跨度大约是六十年，才能做到。
      可当时它自身的历史才短短一年，比水手们抽的哈瓦那雪茄长不了多少。他们自己也意料不到，不到两百年，它将会成为又一个伟大的罗马。
      那时的它还不是帝国主义，只是一个贫穷的新独立国家，或许连国家都谈不上，只是北美十三州松散的联合体。
      那些充满理想激情的革命者兼独立战士，把英国人赶跑之后，就各回了各的家，把国家赶到水草丰满的山坡上放了羊，谁也不要了，谁也不管了。他们乐观地认为，中央政府是人民的负担，只会盘剥纳税人，而对五月花契约精神绝对是没法弥补的伤害。不要最好，这样，才能让人民享受充分的自由民主权利。直到六年之后1789年，各州之间需要协调的事情太多，华盛顿才又走出他的农场，接受公职，成为首任总统。
      战争的破坏和英国的封锁，使北美大陆满目疮痍民不聊生。有些州政府晚上开会，穷得去找经销商去赊欠蜡烛。为了筹钱，肥沃的密西西比河沿岸，被三美分一英亩贱卖。堆积如山的皮毛、棉花、花旗参找不到出路，眼看它们一天天腐烂变质。多年的封锁禁运，北美的商船驶不出港口，东印度公司霸占了世界主要的航线。其他国家都是看英国的脸色行事。就连在独立战争中并肩抗击英军的盟友法国，也规定，北美停靠法属所有港口的船只，不能大于60吨。
      谁想到两百年之后趾高气扬的美国，也曾沦落到被人全面封锁，寸步难行的境况。
      正在这时，一个叫雷雅德的人返回北美，带去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在美洲只要几美分收购的毛皮，到了广州就能卖一百美元。这则天方夜谭，即刻轰动了北美大陆。为独立战争做出过很大贡献的费城商人罗伯特.莫里斯，联合其他同行，融资十二万，购买改装了一艘兵船，取名中国皇后号。在英国承认美国独立不到半年时间内，满载着北美的土特产杨帆起航，斜下大西洋，取道好望角来到万里之外的东方。
      以农业立国的中国那时税率很低，只有货值的百分之三，各项附加费用加起来，也不到货值的百分之十。然而就是这附加费用，特别是每条船1950两的一种规费，使得以英国为首的各国诟病。九年后英国第一个官方使团赴京，把它也列入了与乾隆皇帝谈判的条款，可惜玛卡特尼外交使命失败了。英国佬的膝盖僵硬，行不了东方的跪拜礼节，没有进成紫禁城。附加费用的最后解决，还是在英籍人士赫德任大清海关总税务司的时候。还有一百多年，才于清末出现一个高效廉洁的海关。
   海关之弊，在于条款过繁。货船一到，总督、海关各个衙门，均派有官役押船。而押船之官役，每日皆取规费。此外薪水食物，均由买办经手。上下澳门，全须牌照支领。而洋商经手税饷，各种行用使费，无不任意开销。
      因此，所有的外籍船舶，不仅得忍受海关人员的盘剥，还要忍受十三行代缴税费从中牟利。大清政府的规定就是这样，当时一艘英船船长写给国内的报告，上面列有海关四十多条收费项目。英方对此怨气冲天，中方对英方惹是生非也忍无可忍，双方摩擦不断。五十年后的鸦片战争，可以断定，至少不仅仅只是为了鸦片。
      中国皇后号停靠黄埔港，近邻就是一艘英国商船。一年前两边还在大打出手，一年后在广州相遇，却有了盎格鲁撒克逊人割不断的亲情。与360吨的美国船相比，2000吨的英国船简直就是巨无霸。巨无霸船长请去了瘦削的格林和山茂召，在宴会上共叙友情和航海趣闻。席间，听了英国人对中国海关的介绍，美国人以他们的精明和直率，找到了对付中国人的办法。
      第二天，海关官员在十三行代理的陪同下，检查了中国皇后号所载的货物。休息时，官员手捋胡须，故作高深地说：你们本来就是米国人，为什么要做花旗人？
      在费城做过商人的山茂召，口若悬河地打开话闸。一忽儿悲怆难受，一忽儿慷慨激昂。通过代理的翻译，把个中国官员感动得稀里哗啦。他说的是波士顿倾销茶叶事件。
      十年前，英国政府为倾销东印度公司的积存茶叶，通过《救济东印度公司条例》。给予东印度公司到北美殖民地销售积压茶叶的专利权，免缴高额的进口关税，只征收轻微的茶税。条例明令禁止殖民地贩卖私茶。东印度公司因此垄断了北美殖民地的茶叶运销，其输入的茶叶价格较私茶便宜一半。该条例引起北美殖民地人民的极大愤怒，人们饮用的走私茶占消费量的十分之九。因此，纽约、费城、查尔斯顿人民拒绝卸运印度茶叶。
      私茶是什么呢？山茂召解说道，就是通过荷兰法国还有英国商人私自运到北美的中国茶叶。北美人民向往伟大的中国，不吃英国佬那套，哪怕便宜一半我们也不要。所以，我们赶走英国佬，自己当家做主。立国后第一件事，就派出海船来中国购买茶叶等商品。这艘船取名中国皇后号，可见北美人民对中国人民的感情深厚。
      官员频频点头，不简单不简单，按你们所说，你们那个什么花旗国比米国还远一倍。你们乘风破浪来我中华，足见我天朝柔远能迩恩泽天下。蕞尔小邦物产不丰，规费就免了。你们返航的时候，我天朝还有赏赐。临下船前，他还特地对代理吩咐道，要老伍多关照他们一点。伍家是十三行的首富，朝廷的信任，风光了几代人。
      美国商人博得中国海关官员的同情和好感，在广州诸事如意。仅仅四个月，就售完了473担人参、2600张毛皮、1270匹羽纱、26担胡椒、476担铅、300多担棉花。购买了大量中国货物，其中包括红茶2460担、绿茶562担、瓷器962担和大量丝织品、象牙扇、梳妆盒、手工艺品。1785年5月15日，满载中国货物的“中国皇后号”回到纽约。船长兴奋地鸣礼炮13响，结束了这次伟大的航程。
      这次往返广州，获利是十五倍。带去的是两千多美元的美洲土特产，回美国抛光中国的商品后，回笼了三万多美元。莫里斯和他的伙伴赚了个盆满钵满，也为即将成立的联邦政府扭转了财政危机。更重要的是，它为年轻的合众国彻底打破了英国的经济封锁，开辟了一条格外生钱的中美航线。此后不到二十年，生气勃勃的合众国后来居上，超过了许多老牌欧洲国家，成为仅次于英国的对华贸易伙伴。
      在此期间，合众国以1500万美元的价格，向法国购买了路易斯安那。这是比十三州大几倍的土地。虽然路易斯安那在北美中部，但它却使得美国离太平洋越来越近了。一个弱小的国家，几天就强壮了几倍，令人刮目相看。而这笔购地款，绝大部分来自于对华贸易的盈利。
      船长格林病逝于第三次来华的海船上，年仅三十多岁。山茂召后来成为美国驻广州的首任领事，为美国的种植园和矿山引进了第一代华工。
      中美初期的交往是平等互利的。中国略带强势，美国示人以弱。然而，中国是走下坡路，看来轻松，却沉疴难愈；美国处于上升期，看来弱小，却朝气蓬勃。百年后美国取代英国，成为全世界的霸主；百年后中国败于日本，现出纸老虎的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