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下矿井:长白山一道消失了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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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下矿井的女人都要拍一张照片 |
2008年2月4日 立春
(为吉林日报东北风副刊撰文,先发在这里)
几百米深的煤矿井下,是清一色的男人世界。犹如一句流行的名言“战争让女人走开”一样,煤矿的井下拒绝女人。原因很简单,女人特殊的生理要求不适应井下作业。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黑龙江一座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在死亡的一百多矿工中,有二十多位女工。这一事件在国内尤其是在国外产生了“强震”,由此也催生了不允许女工下井的规定,后来变成了保护妇女儿童权益和劳动法等法律条文。从此,女工下矿井便成为了往事的记忆。
这之前,在长白山下的煤矿中,女人下煤矿,前后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串起来也是一道有温度、有色彩、有故事、有性爱的独特风景线。
长白山的煤炭开采有一百年之久。在清末、民国、东北沧陷时期,煤矿有没有女人下井?虽然没有找到这方面只言片语的资料,不过可以肯定的说,绝对没有女人下井,因为那时女人的身上比男人还多压着一座大山就是夫权,走不出家门女人也就不可能下矿井的。
上世纪五十年代后,妇女开始追求男女平等,妇女解放。其标志性的口号是:不做锅台转,走出家门,男同志能办到的事,女同志也能办得到。在煤矿,一些妇女参加了矿山开发建设的大军,有了女技术员、女车工、女厨师,也有勇敢的妇女下了矿井。那时女人下矿井是妇女社会地位提高的标志,具有时代进步的意义。
女人下矿井的高峰期出现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
追根溯源是毛主席在中南海提出要防止和平演变,一条康庄大道就是让学生青年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艰苦的环境中锻炼成为永不变色的革命接班人。在这一伟大号召下,一批上海的知青从乡下被招工到了煤矿,通化矿务局就来了上百位说着南方话的上海女知青。
这些女知青分配在八道江煤矿的居多。她们住在集体宿舍里,那时叫大房子,这个叫法十分准确,每间屋子都是对面火炕,一铺炕上叠着六、七套行李,一间屋子就能住十几个人。这些上海姑娘身材上比东北大嫚小一号,但是她们经过乡下的磨炼,吃苦的劲一点都不差。
那时,社会上突出女性解放,风靡过一阵女字号。如女子采伐队,女子民兵排,女子投递班,铁姑娘队,林林总总,目不暇接。凡是女字打头的,都是重点宣传的典型,用时下的话说也是一个单位标志性招牌。在这个大背景下,煤矿就有了女子采煤队,女子掘进队、女子运输排、女子矿灯班。
八道江煤矿就由上海知青组成了女子掘进队。煤矿井下的条件不比农村能吃苦就行,井下还有瓦斯、煤石冒落、地下水和煤体发火等自然灾害对生命的威胁。所以井下作业还需要胆量、经验和力气,这些女人又都是弱项。那时政治热情能够淹没一切,上海女知青就是豪情满怀的和男人一样下了矿井,她们的誓言要创造人间奇迹。有一句形容她们的词叫煤海娘子军。
那时,煤矿不重视安全,生产的机械化程度也低,井下的条件很艰苦。矿井下到处是煤尘,下井人全身上下除了牙是白的,眼仁是白的,其他的地方都是黑的。女人下井比男人又添了许多的不方便。
不便一是换衣服。下井前要在更衣室里脱个一丝不挂,然后换上又黑又脏的工作服,用包脚布裹上脚,穿上胶靴。井下干活里面是一身汗,外面是一身灰。升井后没有干燥室,没有洗衣房,脱下脏衣服,放进更衣箱,第二天上班还要接着穿。夏天衣服的汗臭味难以忍受,冬天工作服凉的让人呲牙咧嘴。这对于天生爱美爱干净的姑娘来说考验着实不小,而且是没完没了的考验。
不便二是洗澡。矿工升井后第一件事是洗澡。女人的头发长,每一次洗澡必须洗头,当时没有洗发水,香皂也很少有,就是肥皂也凭票供应。那时管肥皂叫胰子,香皂的块头小叫小胰子。于是也就有了一句歇后语:胰子的妹妹——小胰(姨)子。男人们常常用这句歇后语占女人的便宜。用现在的思维很难想象,那时这些姑娘家家的是怎样用粘乎乎的肥皂洗澡洗头发的。
不便三是来例假。井下就是一座黑暗的世界,没有光亮也就没有了遮羞。所以井下没有厕所,换句话说到处都是男人的方便之地。女人则不同了,大小便可以克服,来例假了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到处脏兮兮的,没地方躲没地方藏的,也没法带卫生纸下井。
然而这些诸多的不方便都被女知青们踩在了脚下。女人,天生柔情似水,干起活来,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她们的工作热情都很高,只要拿起了铁锨,柔弱的女人就成了铜墙铁壁。她们视工作高于一切,到了井下,和男人没啥区别。那个时代,革命青年有一句座右铭: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也改造主观世界。在煤矿连性别一块也给改造了。这些女知青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座山,足以让男人们由惊奇变成佩服。
女人必竟是女人,让她们单独支撑井下一摊子事,总不是个长久的事,矿上总是担心她们的安全,如果有个三长两短的对谁也不好交待。上面宣传女字号的风头刮过了,矿上便把下井的女青年抽上来,安排在地面洗煤厂等处,悄悄终结了上海女知青下矿井的历史。
知青返城潮出现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矿区一下子从农村回来了几百名子弟,安置成为一个大难题。男青年一律下井当工人。还有那么多女青年怎么办?地面的工种非常有限,没有办法的办法只好安排女青年下井。这次矿区女青年下井不同的是,她们吃住在家里,不单独组队,分散安排。
初始,分配到了女工的段队还是一脸的不高兴,吵着嚷着哪怕加任务也不要女工。他们怕啥?怕女工胆小,力气小,娇气,三个不顶一个,还有这些大小伙子大姑娘的在一起,还干不干活了?争吵归争吵,接收还是要接收,因为是政治任务,这一句话说出来谁也不好使。
时间一长,情况似乎和大家想像的大不一样。有女工的段队,工人愿意上班,任务完成的也好。经过多方观察发现:返城的女青年都是未婚待嫁,她们走到哪,男人的目光都搁在她们的身上。那时社会还很保守思想禁锢。在班前,女工们坐在一起,不和男工说话。换上工作服,一入矿井,女工怕黑胆小,常常本能的身靠一下男工,手拽一下男工。这些不经意的举动,男工却从心里往外的幸福无比。男女混和编组,女工都分配到了轻快的活。还有一个现象,男工在女工面前干活个个都是格外的卖力气,逞能逞强又逞胜。男工干完活,就去帮助女工干活。女工拿毛巾给擦擦汗,就乐的找不到北了。那时经常举这样一个例子:两个膀大腰圆的男工推一辆矿车推不走,一个体格不大的男工和一个女工推同样的矿车跑的飞快。于是也就有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很流行的话。女工在井下和井上绝对不一样,一点都不腼腆,主动和男工说话,话题也多,好像把地面不说的话都放在井下说。后来有人研究说,女工为什么喜欢和男工说话,除了感谢男工的帮助,还有希望身边有男人陪伴着她,给她壮胆,以此来驱除由黑暗带来的恐惧感和心里的寂寞。同样,男工得到异性的奖赏,表现特别的兴奋,荷尔蒙的分泌也加速了。
恢复高考后,这些下井的返城女知青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很多人考取了学校,剩下来的也都来到地面工作了。补上一句,那时在井下有意思的男女成功概率几乎为零,看来恋爱只能在阳光下进行。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又掀一阵妇女下井热,人数很多,而且持续的年头很长。笔者在这里用的是妇女的概念,就是区别上面前后两拨知识女性下井。如果说上海女性有着理想的色彩,那么返城女性则有浪漫的光环,而这些妇女下井完全是迫于生计。微微感觉出有股走西口、闯关东的味道。
从社会环境上说原因,是因为国有煤矿受到遍地开花小煤窑的冲击,还有其它诸多复杂因素的影响,开始步入困境,职工收入下降,而且拖欠工资。煤矿工人很不稳定,出勤率也不好。许多煤矿无奈开始招用妇女下井,于是就有了成批困难家庭的妇女下了矿井。这些妇女大都是三、四十岁,比知识女性有力气、有生活经历、有胆量,对生活的目标要求不高,只是挣钱贴补家用,所以她们沉稳,不挑剔,有责任也有耐力。在一些固定的岗位上,妇女成为了被指望的力量。同时这些妇女也有了惨烈的记录。文章开头所说黑龙江一次死亡众多妇女是那个年代妇女下井惨烈之巅峰。而长白山一带的煤矿也有妇女下井身亡的悲剧发生。
文字所限,写一位殉情的。一个己经破产的煤矿有这样一个事故案例。一位妇女在井下的岗位上,还有一位南方人,是单身。那位南方男人管她叫妹子。两人一起干活,男人总是干重的,处处给她照顾,妹子也表示带有女性特征的感激,这些在井下都是平常的事。就是男女之间打闹,身体接触,男女间风言风语也常有的事,好比生活中加一点味精,调调味。井下是井下,升井后各回各的家,黑暗里和光明中的姿态不一样。说的是那位南方男人一根筋,想来真的,非要拆散家庭娶她妹子。当然女的不肯,那南方男人在井下把炸药捆在身上,抱着她妹子一起炸死了。
国家不许女性下井的规定出台后,各地煤矿安全监察做为一项任务进行检查,那时还遇到很多的阻力,原因是煤矿离不开了这些稳定的妇女劳动力,妇女也不愿意离开井下,因为她们离开了井下,就意味着又没有了工作,就这样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才清理完毕。
在这里还要补充说一句,做为煤矿家属走五七道路开办的家属小煤井,妇女是当然主力军,也有一批响当当的妇女人物。笔者权且做为此道风景线的一抹色彩。
女性下井,从妇女解放开始,严禁妇女下井,为保护妇女权利而终止。这件事似乎是从原点又回到了原点,所不同的是时代的味道一点都不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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