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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栽苕签子》
又到梅雨时节。母亲割了好几捆苕秧子,在田边的空地处,用剪子把苕秧子剪成一小节一小节,装在竹篮子里,挑到一片树林边的斜坡上,像洒水一样被均匀地撒开。斜坡的土地是母亲农忙之余,以“开荒”的方式开出来的。专门用来栽苕和种牛草。开出来已有好几年。
母亲栽苕的方法很简单:用一把使了二十好几年的栽苕签子,插入泥土之中用手腕轻轻向上提起,在栽苕签子与泥土之间的空隙之处,随手塞入剪好的一小节一小节的苕秧子后,迅速取出栽苕签子,一节苕秧子便栽好了。
母亲栽的苕秧子,换过很多品种,都没有她满意的。苕秧子好的,苕不好;苕味甜的,产量低;产量好的,营养不高。因此,每一年母亲栽苕,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下的母苗。是有全盘计划的。但母亲每年使用的栽苕签子,都是同一把。这把栽苕签子从我记事起,母亲就用它来栽苕秧子。它大约二十公分长,前尖后宽呈扁状,形似古代的微型宝剑。宝剑有柄,它在柄处变成了一截约两三公分长,两三公分直径,略呈锥形的,内空的圆柱体。内空部分被一节细木头填满。细木头整体呈“T”字形,纵向部分的粗细长短与“圆柱体”相配套;横向部分与母亲的手掌,以及握捏的舒适程度相配套。
母亲栽苕秧子时,握捏栽苕签子的样子有点像“打手枪”。所谓的“打手枪”是小时候和小伙伴们,玩打仗时,用手做出的打手枪的姿势。我们的打手枪还伴随着嘴巴里发出的“匹克”、“啪啦”的模拟声响,母亲的打手枪,通过手掌内的实物,有力地无声地“打”向了泥土。即或是有声响,也是泥土无奈的“反抗”。
母亲的栽苕签子尖而亮堂。尖得连小石块的田地都能戳破,亮堂得在抽出泥土的瞬间,可以映出泥土的本色。当然,亮堂的还有那“T”形的把。它在被母亲的手一次次抚摸之后,光滑而细腻,只要一接触到母亲的手,从母亲指缝里泛出的木质亮光,是任何属性的油漆都无法呈现的。栽苕签子的尖,有时候会被泥土里的小石块磨秃而影响使用。母亲会请铁匠铺的铁匠帮忙重新打尖。有一次,母亲看见铁匠用烧红的栽苕签子稍稍冷却后修补塑料凉鞋。从那以后,我和妹妹的塑料凉鞋再也不怕破了无法修补。
母亲在铁匠修补凉鞋的技术之上,做了很大提升。铁匠无非是把栽苕签子放在凉鞋破裂的两个截面中间,将其熔化后,迅速抽掉栽苕签子,把两个截面再连在一起。这样的修复其实并不牢固,而且缩水得厉害。返修率高。母亲采用的方法是剪一块与破损处差不多宽,长度几倍于裂口的尺寸,覆盖在破损处的外边,比划合适之后,用铁匠的方法把两层塑料烙在一起。母亲怕我和妹妹在学校被同学嘲笑穿修补的鞋,不光是把该烙的部位烙得工整漂亮,还会把两只鞋同样的部位烙上相同的花形、颜色。每次收塑料废品的老伯来家里,母亲都舍不得卖给他我和妹妹往年的破旧塑料凉鞋。想着留下来配对用。
在母亲给我和妹妹烙凉鞋时,经常会闻到一阵浓烈的肉香。我知道,栽苕签子又碰上母亲的老茧了。母亲烙凉鞋的“手艺”越来越高明,我和妹妹的“疯狂”和“调皮”却日趋减弱。学校里,同学们的凉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和母亲烙的别无两样。与母亲说起,她难得地笑了。
劳作也好,修补也罢,都是母亲借栽苕签子教我如何勤劳、节俭最生动的教材。又见母亲在田间挥动起栽苕签子,我的思绪早已超越了“苕事”,在其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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