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

白草原 · 发表于湖北省宜昌市 2014-7-26 15:56:57

棉花糖

你从江中来。确切地说，是刚从江水里被打捞上来。
因为唯一的你，你白发苍苍的父母，闻讯，颤颤巍巍赶来。抚着你正滴着浑浊的江水的黑发，失声痛哭，撕心裂肺。你脖颈上，还有母亲送给你的平安符的红绳，此刻显得无力而苍白。“小云，小云，我的儿啊......”长声短唤，挥泪如雨。你的老父连声责叹，不该打电话让你过江来.......不该啊,不该啊......沉哀的凉气，在空气里弥散,在秋天午后的燥热里逐渐凝重,拖着长长的问号,飘散在秋天的风里。
你，很安静。听不见他们的哭声和周遭人的各种疑问。你走了。甩了手。
秋天的云朵在午后湛蓝的天空飘荡，从江的那一边飘到江的这一边。无忧无虑，像顽皮的孩子。你是和那些云朵一起出发的。只是它们还能动着，而你，不能。云朵洁白如雪，温软如棉。就像你轻柔的梦境。你的梦，真实，美丽。却遥远。
云朵还在飘。非常自在。大江的波浪在微微的秋风里轻轻拍打着江岸。蓝天和江水悠远的交汇处泛着金色而细碎的阳光。白色的水鸟悠然在天水之间遨游。一切，在午后的秋色里显得祥和而安逸。江上，船只来来往往，汽笛声声，此起彼伏。此刻,微微的风浪里的江面就像一个振荡器,把所有船只抱在怀里,轻轻地摇荡。你坐在船舱里,看着船舱外面,仿佛身在小时候的摇篮里，妈妈正哼着眠歌,拍着你的肩头。而就在此时,你搭乘的轮渡和运沙的货轮突然相撞。船身旋转,很快就沉没江心。无人幸免于难。与其他人相比，你幸运。因为第一个被打捞起来，而且，一息尚存。你在吃午饭时告诉年幼的女儿，秋后，活多了。你要去江的那一边做事去，要挣很多的钱，给她在过年时买新衣裳和从没吃过的棉花糖。你在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喃喃着女儿的名字，说着棉花糖....棉花糖......
怎么办？家里剩一个78岁的中风瘫痪的婆婆，一个不谙人事的5岁女儿。这是这些年以来，你只能就近辗转邻近地方，打零工的原因。
江的这一边，房产开发大军征买地基，膨胀着各类人的欲望。就像一个充满氢气的彩球，飙升蓝天，吸引各色各式眼球。政府的新农村建设和征地风暴，席卷江岸。很多农人的棉花地已经被拆迁部门拉了红线。就像弦上箭，随时会被“嗖”地一声发出去。秋后的太阳毒辣，迫使棉桃早早干枯爆裂。洁白的棉花絮儿争先恐后绽放开来。农人喜上眉梢。既可得到政府的补偿，又可以赶紧招工收棉花,卖好价。
你这次来，是摘棉花的。你的父母，是这棉花地的农人之一。他们打电话，把这些都当喜讯传递给了你。你顺便把一个愿望，种进了幼小的女儿的心田。
你是农民的女儿。这份工，于你，是轻而易举，也一定会挣到一大笔。用这些钱，你就可以买药给病重的婆婆，买棉花糖，给心爱的女儿。但是不可能了。她们，也不知道，你已经回不去了。
其实，你住江的那一边也有事可做。只是你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回江这一边，没有看望年迈的父母。好些年，你嫁到江那边去后，再没有尝到受宠爱的感觉。困苦的生活已经快要演变成艰难的生存。哪怕，只是一个廉价的棉花糖，也显得奢侈。也或者，是在寒冷的冬天，再有父母亲手给你盖上家里仅有的新棉被。在你的心里，棉花，就是世界上最温暖的花，性情也是那么单纯的白着。贴身，保暖。就如父母给你的爱，无可替代。
成空了。你答应给女儿买棉花糖的。这一直是你在困难的境况下口头的许诺。它就是一个梦而已。终归，如秋后的远空飘荡的白云，美丽，却永远那么遥不可及。
其他遇难者，相继被领走。
秋老虎，在空气里渲染着。你的身躯浮肿，发生着生物转变。没办法。你所在的江岸，你们的田地早被征收。周围好多人拿着补偿费豪赌,早已消耗殆尽，只好去外地打工。你的男人，也不例外，在你女儿出生那一年外出谋生。几年来，杳无音讯。
死了的人，无心可操。只是你的父母已经晕厥。对着面前的你，无能为力。
你瘫痪的老婆婆，无人搀扶照料  。你5岁的女儿，还嗷嗷待哺。盼着你的棉花糖，盼着你回家。只是，你回不去了。
天上的云朵能代你捎去消息吗？天已经开始黑起来。云朵，不知去了哪里。只有瑟瑟的秋风，依然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