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梅琳

      再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不再是茨威格的原著，而是徐静蕾与姜文改编的电影。

      我记得，原著中那个女人再次千里奔波回到原来与作家共同生活的城市时，是在一家店里当服务员，并且为了看见心目中的情人，常常在下班后于风雨无阻地作家必经的路上站上许久只为偷偷看上一眼；而徐静蕾则将其改编成，她重新住进了他们曾经共同住过的小院儿天天看他进进出出，女子的素质也有所提高，在中式电影中成了一名北平女子师范学院的学生，当然这为电影中她与作家自然而然地接触制造了更多的机会；原著中女人暗中生下作家的孩子后再与作家见面，是多年后的一次偶然，而不是电影中常常在共同的社交场所见面，却并不相认……

      不过，我想，这样改得更感动人心，因为，对于一个人的单相思，更大的折磨应该是经常见面却必须故作陌生，这增加了徐静蕾饰演陌生女人时更大的弹性与张力，也让观众更加疼痛，为“女人”每次在见到心上人时犹如在尖刀上行走般的心理疼痛而疼痛。

其实，这部电影早该看的，因为前年听人介绍时，说的是电影，而我阴差阳错之下，却看了茨威格的原著，当时，看完后，也是觉得心潮起伏，难以平静，怕影响对原著的观感，就没有看拍成的电影，后来也忘了这事儿。今天于偶然间看到这部电影的名字，想起前年朋友的推荐，于是，决定一看。

      电影从头至尾，林海的《琵琶语》一直穿插其间，这段音乐凄清婉转、欲说还休的境界倒是比较符合影片中女主人翁的情绪，就像女主人翁在信中所说的那样“你将永远不会相信，一个少女，她曾经，也将一直对你这么一个并不忠实的人坚贞不渝……而我也是有自尊心的，我要你一辈子想到我的时候，心理没有忧愁，我宁可独自承担一切后果，也不愿变成你的一个累赘……”在舞会上，女主人翁的话外音“我应该让你见一见你的儿子的”，但事实上，女主人一直也没向作家介绍过他们的孩子，尽管那孩子就在他们跳舞的场所边玩耍——女主人翁就在这样的欲说还休的情绪中，一直走到自己生命的终点，甚至在自己生命最后一刻也一定要确认自己确实会离开才将信寄给了心目中的爱人，否则，她将一世保持“欲语还休”。

      淡淡忧伤的音乐，如烟似雾的怀旧氛围，再加上将故事发生的人物及背景改在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那时的青年学子虽受到新思潮的冲击，却不可能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女主人翁独自怀孕生子当时所承受的惊恐与绝望可见一般，故而，在这部影片中，东方式内在的婉约隐忍更让人有心碎而无力的感觉。甚至于，让人觉得，这样的故事，就应该是发生中国，这个古老的东方古国，而不是发生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其他国度。

      纵然作为观众的我为之心碎，但当少女的她很轻易地同意走进作家的家，并从背后主动抱住作家的背时，我当时心中不由然而升起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痛恨，痛恨她的不能自拔，痛恨她的飞娥扑火，想到即将到来的结局，只觉得手脚发凉，对于那样的一个戏耍人间、留恋花丛、不知道忠贞为何物的男人，一个女人的献祭，是凭什么？生命难道不是对等的吗？她的生命难道会更如尘土吗？为什么要爱得如此卑微呢？虽然，我们也承认，面临爱情时，确实是有些不由自主，但即使是不由自主，也必须要有自尊啊。为什么一个男人一邀请，她就同意，而同意也还罢了，还要主动去拥抱他？她与作家来往的其他女人有什么区别？甚至，在这一点上，她可能还不如她们，没有推辞，没有羞涩。而女主人翁却在信中说，要让自己与心爱之人的所有其他女人不同，要成为心上人众女人中独一无二的女人，这以后的独一无二除了为他死去，为自己单相思的爱情献祭，还有什么是独一无二的呢？虽然张爱玲说，爱一个人，就会卑微到尘埃里去，可是，需要卑微到连尊严都没有吗？需要卑微到用生命献祭吗？爱，有多少种方式啊！而她，又能成为这个男人心目中的独一无二吗？或许有怜惜，有叹息，而作为一位有思想的作家，更难过的应该是一条生命命运的逆转，她的奉献不是作家的幸运，不是作家暗自庆幸的魅力，恰好是她最不愿带给作家的思想包袱与“累赘”——作家一想起就会内心隐痛，觉得这世上他终于亏欠了一个人，而且永不可弥补。

       而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这个女人是一个多么任性自私的女人啊！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一个外国女子独自怀孕生子都会面临巨大的压力和艰辛，而放在中国的北平，在那种战争年代，自身难保，又怎么保住孩子？她对追求她的黄队长说，我不看未来，只看现在——多么不负责任的一句话，却还一心想给孩子最好的生活！我不知道这最好的生活于孩子是什么？是母亲整天周旋于各个陌生的男人之间？是等她人老珠黄，没人再看她一眼时守着儿子贫困潦倒？可是，她明明说说“我不愿意我那聪明的孩子在陋巷的垃圾堆里、在肮脏的环境中长大成人，不能让他稚嫩的嘴唇说出那些粗俗的言语，不能让他白净的身体穿着破旧的衣裳……”，而她真正的行为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此，我又觉得她对爱情如同对待物品，更多的是占有，至于占有之后，那就走到哪里算哪里，滑到哪里算哪里了，即使对她来说意味着单相思爱情的胜利果实——孩子，未来其实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她所想得到的不过是，现在，此时，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影子，从一个人身上得到对另一个人相思的满足。

      原来，这个女人一直在爱情中唱着一出自以为是的独角戏，仅从外观来判断作家的生活与为人，却从不尝试去得到作家真正心灵的呼应，一方面将自己放在和作家其他来来去去的女人一样的地位之上，只想与作家有个亲密接触的机会，为自己定下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卑微地位，却又一厢情愿地想要独一无二。既让人觉得她不仅是自尊不够，同时也让人觉得她对单相思对象的尊重也是不够的。

      犹如琵琶曲，低眉信手续弹，弹尽心中无限事。在看了茨威格的原著、在看了这部小说翻拍的中式电影之后，在自责于我们这些现代人对待爱情会想到更多退路的同时，但也觉得爱情之中的相互尊重、对生命起码的责任心，在爱情之中的也很重要。

元辰

看电影的散文，已很不错。还可以从小说艺术与电影艺术两面的分析对比中，加重述评的份量。

梅琳

元辰 发表于 2014-7-27 21:37
看电影的散文，已很不错。还可以从小说艺术与电影艺术两面的分析对比中，加重述评的份量。 ...

谢谢老师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