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

守望精神家园

　　拯救

　　"我踩着梦的阶梯，走进了一座迷雾森林，谁的心事被天使窃听，泛起涟漪……"一头乌黑泛黄长发的允希面带微笑、弯着腰正视着藏在沙发一角毫无表情的筱哲唱着这首《神秘嘉宾》，修长柔软的手指几乎覆盖了筱哲整张冰冷的面庞，一贯配合的他今晚却再一次迅速躲开了允希的安慰。作为今晚的生日主角，平时低调温柔的允希没有隐藏自己殷实的家庭，大请好友聚餐唱歌，更没有隐藏自己内心对这位青梅竹马的热情，即便平时不轻易唱男歌手的歌，为博得心事重重的筱哲一笑，她也是一再点唱。然而结果看起来并不是那么乐观，筱哲今晚变得越来越愁眉苦脸，"平时的筱哲不是这样的呀"，坐在筱哲身旁的允希一边迎合着好朋友送给她的祝福的歌声，一遍心想着。整个KTV大房间盛满了各色漂浮着的圆形彩色光点，伴奏着一首首动感的美妙音乐，好友们的一场场舞蹈做伴舞，整个气氛已经达到生日晚会的极点，即便是服务员也哈哈大笑，筱哲却也依旧无动于衷。

　　他一杯杯地独自品尝着龙舌兰，充斥着丑陋光点的墙上似乎出现了些什么让他憎恶的画面……"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睡在房间的筱哲耳边隐约传来母亲模糊而又极为凄凉的哭声，是爸爸妈妈又吵架了吗？近来愈发食欲不振的他满眼朦胧地轻轻掐掐自己的脸，哦！这不是做梦，父母亲再次爽约吵起了假！本以为自己还会像这之前一样置之度外继续惺忪，反正这个月月初开始家里就开始不安宁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他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烦躁，他一把抓开被子，迅速穿上拖鞋，蓄积全身的微弱体力正准备一把拉开房门，却听见母亲大吼一句"你走了！我和筱哲该怎么办啊……"母亲话中的"啊"字拖了很长很长，这种声音似乎比他和允希曾经拾捡的掉落满地的枯黄落叶还要脆弱，一触即破。这种悲凉的音乐似乎只有在奶奶去世时听妈妈吟唱过，"什么？爸……爸要离开我们……母子俩吗？"刚刚瞬间静止了的时间似乎又开始流动，房门击打墙壁的声音毫无疑问是这个家庭在这个房间里创造过最强音，"爸！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和妈！"筱哲几近用尽全身的力气费力地吼出这句话，眼前，父亲已经整理好了行囊，瘫坐在地的母亲双手爆着粗筋拉着父亲的箱包，即便看着母亲满眼泉水搬涌出的泪水即将淹没整张脸庞，父亲却也依旧无动于衷。

　　"没有为什么，爱总有用尽的那一天。"终于这用尽了的爱用最后的力气形成一支强劲的弓箭射进了筱哲和母亲的心脏，父亲坚定而又用力地挣脱母亲的拖拽，毫无眷恋地从筱哲身旁走过。"我恨你！"内心的翻江倒海让这个男子汉最终还是流起了眼泪，"你带走了整个家庭的笑声，更带走了我的幸福"。

　　"筱哲，你怎么了？筱哲？"正当大家依旧沉浸在聚会中的欢笑的时候，允希再次注意到了筱哲流下的那滴眼泪。"我没事，你怎么这么烦人！"筱哲端着满满的龙舌兰，猛然站起一饮而尽，"哈哈…哈哈哈哈…"大笑着，蹒跚地走向门口。"没关系没关系，他喝多了，我带他出去醒酒，你们继续玩儿。"允希来不及擦擦满身的龙舌兰，紧跟并扶着满身酒味儿的筱哲走出了舞厅。筱哲不愿坐进允希父亲为他们早已安排好了的轿车，大声呼喊着自己要自己走回家，深秋的夜让树干摇摆着，拌着风"呼呼"的音乐，衣着单薄的允希一路将筱哲送回家，然而筱哲除了重复着"你走开""我不要你管""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这样刀一样的话并无他词。允许费力的筱哲带到了爸爸为她单独准备好的房子，来不及换下自己湿透了的衣服，用毛巾和热水敷在筱哲额头上，"筱哲，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们不是说好的要一直在一起"，还未酒醒的筱哲含含糊糊地讲了一句"不……想，这是……拯救……"说完便睡去了，任由允希如何呼唤，他也不做任何回应。她替筱哲盖好了被子，含着温热的眼泪面对熟睡的筱哲一小步一小步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天亮了，窗外屡屡阳光透过纱窗照射在筱哲脸上，当他问到阵阵芳香猛然惊起，然而昨晚的过度饮酒让他的脑壳钻心一样的疼，正当他摸抚着自己裂了般的头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床上有张他和允希中学时上学的合照，两小无猜的他们那是依然那么单纯而又亲密。从小学到高中允希和筱哲一直在一起上学，直到筱哲父亲的那件事情被左邻右居知晓和议论，允希家里并没有明确阻止她和筱哲来往。一次，一些背后同学议论并嘲笑筱哲的父亲"找小三"，筱哲几近讲嘴唇咬破也没忍住和那些同学打起了架，最终和筱哲打架的同学受到了严重处分，而筱哲却没有受到任何处分，只是因为允希的作梗。因为他父亲的原因筱哲在学校和公司里受尽了别人嘲笑，这让他对父亲是满心的痛恨。正当筱哲陷入沉思中时，允希轻轻打开了房门，"你醒了啊，我给你准备了……"还没等允希说完，筱哲便一把推开她一路狂奔在路上。允希只是惊吓而又失望地站在原地，愣到粥凉。

　　筱哲一路走着，天空下起了小雨，让他想到了同样下着小雨的那次谈话。那天，他刚刚下班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辆劳斯莱斯停在他面前，车窗打开后是允希的父亲，"上车吧！"筱哲一句"伯父好"之后便不得不上了车，允希父亲面带着不自然的笑容，"筱哲呀，你也知道我们家里的背景，我个人还是挺看好你和允希的，但是允许她妈妈之中觉得你父亲的事情可能……你也知道的，这也是对允希的拯救嘛，我们都知道，你家里状况现在不好，需要多少钱你只说，只要你……""好了，我知道了，伯父，我不会再纠缠允希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下车了，允希父亲面带开心的笑容从车窗探出脑袋："说好了啊！"筱哲的脚步开始快了，更快了，又一次奔跑着，雨也开始下大了，下的更大了。

　　筱哲奔跑到家里，母亲早已经做好了饭，却没料到儿子会全身湿透，她像呵护着刚刚出生的孩子一般又是擦着筱哲身上的雨，又是给他盛好甚至吹好黑米粥。自从父亲走后不久，家里便开始吃起了小黑米粥，筱哲甚至于觉得这小黑米粥就是母亲这段时间内心的真是写照。母亲整天愁眉苦脸，但当她听到别人嘲笑自己家出了个"找小三"的丈夫，她却并不以为然，筱哲甚至以为，母亲比自己更快把那个人忘掉了。然而母亲接下来的话题却似乎让筱哲对之前的想法有了怀疑。"妈，小区前几天给咱们的全身体检福利查的结果出来了吗?""哦…哦…出来了...出来了""结果怎么样啊？"筱哲边夹着菜边问道，"有什么异常吗？"还没等筱哲问完，筱哲妈妈就抢答了"都还好都还好，我们都还好"，说完便往自己嘴里狠拔了几口饭又补充道"就是……"，本来就食欲不振的筱哲放下了碗，问道："就是怎么了，妈？""就是那个人的肾有些问题。"筱哲听到这里一副不屑而又恼火的样子"那个人身体有毛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你管他干什么。""可是他得的是尿毒症！"母亲把筷子和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尿毒症怎么了，他活该！谁让他当初丢下我们母女俩。""筱哲，你就原谅他吧！只有你的肾和他配对成功，只有你能救他。"母亲小声哀求道，"他毕竟为这个家……""他做过什么了？他就做一些让我们不能生活在阳光下的事情！他算什么丈夫，他算什么父亲？他什么都不是！我凭什么要救他！我不救！"筱哲愤怒地站起来，双手使劲儿地拍在桌子上，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和母亲对话，说罢就推门跑了出去。

　　筱哲随地见了一根树枝，到处使劲抽打着路边的绿化。心里还是重复着那句话，"他算什么丈夫？他算什么父亲！"一路想着那个人的种种不是，一路坚定地坚持不可能救他。不知不觉，他又走进了那个和允希经常喝咖啡的咖啡店，更碰巧的是，允希竟然还坐在他们一直约好的那个位置上，只不过她对面的位置，空着。筱哲准备起身离开，允希叫住了他，"来了，就喝些东西再走吧。"筱哲转过身来，慢慢地都到允希对面坐下，"上次对不起了，没打招呼就走了。""没关系，喝点儿什么，还是卡布奇诺？""嗯。"娴熟的她再一次把她对他所有的记忆暴露的一览无余。"怎么了，和伯母闹矛盾了？""没什么。"他不自然地喝着咖啡，却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说说吧，跟我就不要卖关子了吧。"筱哲对谁都能隐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然而再允希面前却不能，于是乎他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外加着自己对于父亲的各种不满。"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份担当，他的离开对于他自己而言也是一种担当啊，或许他的离开是对你们母女俩另一种爱的表现呢？毕竟生命这美妙的东西对于整个世界而言每个都是昙花一现。""可是他……"筱哲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进了肚子里。"他毕竟是你父亲，你就原谅他吧，你少一个肾关系不大，然而对于他而言就是整个下半生。"经过允希的安慰，筱哲有些动摇了，"可是要救他也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啊，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去支付这一笔手术费去就这样一个父亲。

　　经过几天的犹豫，筱哲每每想到这件事情就会感到烦躁和头疼，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情的困扰，让他的食欲不振和精神萎靡更加严重。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小黑米粥，"怎么又吃这个东西？这东西不贵吗？不是要攥钱给他做换肾手术吗？""儿子！你答应要救他了啊~"母亲眼睛放光问道。"我还在考虑当中，因为他给我们两个的伤害太大了，其实我从心底里是真不想救他。原谅他也算是对我自己精神的一个救赎吧。""那我尽快联系他把这个手术的时间给确定下来。

　　手术时间终于还是确定了下来，三天之后的中华医院。筱哲翻看着曾经一家三口的合家欢照片，然而温馨之感全无，他只觉得触摸的是一张张冰冷的回忆，"我救他只是给他的施舍。"这就是筱哲内心对于这场拯救的真是想法。三天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手术的时间到了。筱哲如约而至，见到了那个人，筱哲不经意的扫视着看起来生活并不是那么乐观的他，从衣着上看，他好像也过得比较清贫。但筱哲并不在意，"听说他离开我和妈之后就戒烟了，是怕自己活的太短吗？呵呵。"父亲、母亲还有医生在一起商讨着手术，筱哲却无视他们一般直接穿过，他心里的那个人想喊一句"儿子"，却都没能完全喊出口，虽然他知道即使他喊出来筱哲也不会答应。

　　手术结束了。可能筱哲解开了困扰他许久的心结，越来越感觉心情舒畅，他眼中那些可恶而又惹人烦的人和事越来越少了，尽管妈妈还是煮着小黑米粥，然而他却也吃的更香了，也许是他内心的那份虚荣心在作祟吧。那个人的生活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更大的变化，手术痊愈后的不久听说那个人一直再邮局寻找着些什么，但是对于筱哲而言，这都不重要了。

　　也许你我都会觉得自己有恩于别人，自己为别人所做的就是对别人莫大的拯救。然而这种理论却并不总是正确的。不要以为自己有多伟大，在拯救这种天使运动中，我们更多时候不是施舍者，我们更多的、是拯救的受益者。

　　夕阳西下了，筱哲斜挎着那有些重的工作包却并感觉不到过去的那种吃力，即使眼前深秋枯黄如沙的落叶也并不让他感到丝毫的烦躁。一路上匆匆擦肩而过的行人像风一样吹过筱哲身旁，机械的红绿灯跃动着，这在筱哲看来却似乎美过世上任何一处的多彩泡泡，欣赏着自认为充满诗意的深秋的筱哲，不知不觉到了小区门口，眼前一个硕壮高大的中年男邮递员再邮车边和一位老人对话，似乎他在询问些什么。筱哲继续漫步走着，然而邮递员看到筱哲却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小伙子你好，请问你知道这几栋怎么过去吗？我要送几封信过去。""嗯，你好，我来看看哈。"筱哲边应承着边走过去接过信封看看地址，"哦，这栋先直走看到一个秋千再左转直走就看到了，这栋可以一直直走就能看到了，还有这栋……这栋楼的信……是寄给我的？"有谁会给我寄信呢？"谢谢你啊，小伙子，你的信给你，麻烦给我签收一下，然后我去送别的信了啊。"满怀疑惑的筱哲签收了信，一手拿着信一边往楼上走。打开了房门，母亲不在家可能又去看那个人去了吧，筱哲也没有多想什么，摘下了围巾，倒了杯热水坐在沙发上，带着疑惑打开了那封神秘的信。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你在看了这封信之后更会恨我，但是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在你看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间了，永远没办法和你们母子俩在一起了，请你原谅我的这次告别没有事先告诉你，因为我不想让你即便是做了手术也因为内心的愧疚而不能更好的痊愈，所以到现在才敢和你道歉，对不起，儿子。

　　那天我没有听你妈的话留在家里，独自把你们母子俩丢在家里自己躲在某个地方做起了让你们觉得丢人的工作，因为我在报纸上看到招聘声称做裸模每次几小时就可以拿到一笔不小的报酬，为了筹措医药费即便是借遍我们的亲戚也实在集不齐，对不起，儿子，爸对不住你。我多么希望自己有三个肾，一个给你，一个卖给医院筹措医药费，一个再自私的留给自己。可是事实是残酷的，上天没有给我一个自私的机会和你们度过我的下半生，希望你能原谅我和你妈没有告诉你这些事情。

　　琳琴，当筱哲刚出生的时候，他妈妈就因为体制过于虚弱失血过多去世了，为了让他拥有一个完整而又幸福的童年，我寻觅了很久，找了很多人想给他找个母亲，但是没有人愿意接受他的存在，当我抱着他在路边一起痛苦的时候，是你给我递过手帕，接受了我们，而且全然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作为一家男人的我实在对不住你，大斌给你道歉跪下了，我在这个家亏欠了你太多太多。

　　筱哲，即便是现在你知道了这个事实，这个不负责任的爸爸求一定要照顾好你母亲，因为她为这个家庭也付出了很多、很多。真的，对不起。

　　儿子，琳琴，大斌对不起你们。谢谢这些年你们的陪伴，来生只愿做你们更加坚实的肩膀。

　　筱哲愣着拿着那封信，窗外的风越来越大了，将窗户吹打来吹打去，窗帘几近飞舞到筱哲脸上。窗外狂风大作，乌云大作像是末日前的演练一般。一切似乎没有先前那么明朗，却又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明朗过。

　　"我已经和医院签好捐肾的协议了，他们同意用这个减免手术费用的五分之三。剩下的一个肾留给筱哲手术用。"大斌小声说，生怕打扰到熟睡的筱哲。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还可以……还可以有其他的办法啊！"琳琴痛苦流涕双手抱紧了大斌的箱包极力挽留着。

　　"我联系好了一个人体艺术家，做裸模一次几个小时就可以有很多报酬，我不想连累你们，让你们活的没有尊严。所以我准备离开你们搬出去。"大斌的声音更小了，似乎也怕琳琴听的过于清楚。

　　"你走了！我和筱哲该怎么办啊……"琳琴大声呼喊一声。

　　大斌见状急了，这肯定吵醒筱哲，"我得赶快走了。"大斌心想。

　　随后就出现了筱哲醒来和父亲的对话。

　　"爸！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和妈！

　　"没有为什么，爱总有用尽的那一天。

　　……

　　大斌离家后，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看不到家的楼栋了，彬子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恸，蹲在地上眼泪像是蕴育了很久的黑云彩里的雨滴一样倾泻而下，一遍喊着"我没用，我没用！对不起！"一遍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呆坐了许久的筱哲，手心里攥着刚刚从口袋拿出的那张手术付款单。带着正在喷涌的眼泪傻傻地笑着看着他和允希中学时的合照，思绪穿过雨后的彩虹回到了那段美丽的纯真年代。

　　来稿：湖北大学
　　姓名：余存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