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

守望精神家园

清明时节

　　清明，清明。我在心底反复咏叹着这个词，竟蓦然生起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故乡高馋村，它的每一年清明都是一场青山绿水间燃烟四起的尘事。四月五，会飘起缠绵的细雨，温软地扑向人的脸却带来转而即逝疏离的凉意。堆积成山峦状的云偶或会撕裂一个缝隙，泄露出极其明亮的光来。此刻，每一丝斜飘的雨都闪过一点点透亮银光，就像是映照出了亡去了的人的魂。墓碑安置杂乱无章，这里一个坟包那里又一个坟包，奇异的是上坟的不知是第几代从何处赶回来的子孙，总能在滋生漫长的草木覆盖下准确拨到自个儿家老祖宗的地。摆膳食，点香，除草，烧纸钱，放鞭炮，心无杂念地双手合十拜一拜，有时不为祈求，只是一种对另一个亡去历史的内心顺从和祝福。上坟多半是件安静的事情，除了新坟边上会有痛哭的亲人，那哭号犹如丧乐在山间传的极远。同一个先人却不曾相识的子孙在坟头因缘聚合，也顶多微笑着唠几句嗑，问问婚姻几何，谈谈墓碑修缮事宜，道一声"再会"便走往下个一个山头的坟包。说是"跋山涉水"其实并不夸张，东村姑娘嫁了西村小子，婆家娘家的坟要两头上，于是跟着挑着担子扛锄头的男人从这个山头爬向那个山头，从这条溪流跨向那条溪流，腰酸脚疼却满心归属感。

　　对于朝气蓬勃的孩子来说，他们没有生与死的概念，也没有"欲断魂"的悲恸，每一年的清明时节于他们而言更像是一场烂漫的春日郊游。山间摇曳着明媚的映山红，灌木丛中生着酸甜的覆盆子，还有父亲嘴边叼着的能被吹出乐声的麦茎……一切都新奇无比，眼珠子再怎么转都是不够看的。"这是太公，这是太太公，这是太婆……"母亲指挥着孩子摆好膳食插好香，喃喃地嘱咐孩子一定要祈求先人的保佑。随着最后一缕燃烟即将在空中消散，最后一杯酒在坟头倒尽，孩子得意地仰起脸表示完成任务，母亲的嘴角也露出丝心满意足的笑意。

　　山林被烧其实并不罕见，明火永禁却是不止的。前年上坟看见这样的一块林地：所有的树都被烧得焦黑，徒留几段残肢在地，有些树枝桠保存着在火中挣扎的狞状，尖尖地、突兀地指向顶上的青天。这座山也埋葬了这些树的魂灵，我这样想着，暗自叫它"树的坟地。"昨年上坟发现有一块山体被炸得徒留山壳，是要做开采石料还是什么工程生意我确是不知的。只是连绵的山脉在此处突然变得虚弱，一层薄薄的山壳怎么承接得起满山丰盈如血液的生命重量呢？那层山壳的形状像是我孩提时在海边捡到的一个边缘破碎的贝壳，我把右耳对着它开口的方向，听到的是像海一样寂寞的哭泣般的呼啸。

　　今年啊，今年回不了家过清明了，19个年头来的头一次。我反反复复地咀嚼着"清明"这个词，苦意顿生，辗转难眠。想念着外婆做好的热气腾腾糯香的青叶圆，想念着伫立在先人坟头时那一份灵魂的颤栗和血脉相连的归属感。我还在想，今年的山林还会着火吗？采石的人们还会继续炸掉另一块山体吗？是否故乡青青的山上会有更多生命的能量在流失，终有一天成为真正的"坟山"？想念着，揣测着，担忧着，可我知道我回不去了，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我闭上眼睛臆想着，穿越时空的迷雾，我的灵魂跋山涉水来到高馋村，来到青青的坟山上。坟头，摆膳食，点香，除草，烧纸钱，放鞭炮，内心沉淀，重复着每年固定的仪式。从山腰处放眼望去，四处是滋生漫长的绿意，没有焦黑的瑕疵，每一段连绵的山体依旧坚硬丰实地屹立，不破不损。这传统完整的美的景象让我不由自主开始微笑。

来稿：华中科技大学武昌分校
姓名：黄子轩
专业：外语系13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