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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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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刘希金都会准时醒来。他不是醒在鸟儿啁啾的细声里,也不是醒在池塘的几只癞蛤蟆的呱呱里。他是听见了蜘蛛抓虫的声音。有一只夜蚊子又撞到了水泥瓦遮盖的屋角上。那里有蜘蛛不知哪天又织就的网。蚊子挣扎的呻吟像神经牵了线入耳。
“这临时的家一住就是七、八年了!”杨希金自己也不敢相信。红砖水泥瓦,当初住进来时连缝都没有勾一下,想想都后悔。
清晨的亮光从水泥瓦下漫延,把屋梁枕墙的那头抹亮。东墙的简易窗看得见远处的那片桔子园了,黑乎乎的又亮悠悠的。
“那些野花怎么那么强盛呢?那里是多好的一块地啊!”他想起来,有一年秋天,他在那片地里挖花生,花生成团成砣,家里的道场都不够晾晒,给村里说了几箩筐好话才让把小学的铁门开了,用三轮车拖到操场去晒。
“唉”他叹了口气。“学校也没了,塘上也没了。”
他吸了拖鞋出门。凉风像骤雨扑面也许是为了给他提神。屋子里太闷热了,昨夜又停了电,不知几点才睡着。妻子杨秀在城区餐馆打工隔几天回来一次,连个讲话的人都没有。想喊人起来一起去、去…去哪里呢?
“嗨,这个时间我也许到了民主路市场,把菜已经一溜摆好,等早起的大爹大妈光顾,说不定已经开秤了。也说不定正在大南门码头和二道贩子讨价还价。那缸豆多嫩,没虫眼,下船后在江水里一沁,像水里的鱼一样鲜活。”
他想起了船,船在江上拉号鸣笛,他坚定的信念忽然妥协,他不讨价了:“好、好、好,快叫那老嫂子把秤拿来过秤。”几多这样的日子,赶早去卖菜,又快快的回来给桔子树剪枝施肥打药。
“天呀,我还是哪年赶过船呢!”刘希金问自己。
泥巴与石渣滓籽掺杂的小路把他带到了六车道的五龙大道边。学校就在下一站路,他站在警苑基地的路牌下东望。以前的学校哪里看得到,只有上课的钟声远远地荡来。那时间仿佛还能听到学校旁的大堰塘的鲤鱼也在跳。如果没有这路,‘塘上小学’还是被一把生锈的锁挂着,村委会气派的在学校对面书写历史的先后。学校那两层楼的教舍像小媳妇一样羞涩,如果没有山把他它挡住,不知要退到哪里去。那一溜土夯的教室更久远了,还是七十年代初的产物。“我还是那教室里的第一批学生呢。”杨希金心里漾起莫名的幸福。他还记得那个初夏,他赤脚扛着大条椅从王世和家出来。他想起读一二年纪的时光,想起那时间上学可以这学期在这家那学期在那家。下雨天的斗笠堆满了老师的脚。斗笠都一个模样,放学时不是你拿了我的就是我拿了他的争执不休。他最喜欢在罗云家上学,那样即使是上课的钟声响了再抓起书包跑到教室都还早,因为那个长辫子的何老师还在罗云家前面的田坎上歪歪斜斜地过来。“那些讨厌的女生,”他心里不禁的笑,让嘴吧也敞开了。“她们老是不让何老师走,下课了就去拽何老师,有的还去拉她那长长的辫子。”“她好美呀,怎么会哭呢,是那些女生扯痛了你的头发吗?”他边走边想“她也老了吧,我都五十多岁了!”可是,他心里最大的遗憾是还没等到他上初中,小学对面山上的教室就停用了。他的二哥在上面读书,他一直盼望着在山上去,那里可以看高看远。
这时一辆摩托车从他面前一晃而去,消失在点军福利院高大的楼宇边。他收回自己,穿过人行道跨过去年刚种植的花圃。花圃稀稀拉拉像刚剃过胎头的婴儿。他看见对面山坡那跳跃的颜色像在招手,要他前去一叙。
“唉,老伙计怎么不来看我,我的身上都结痂了。”
“唉,伙计,对不起呀,对不起。”刘希金看着眼前的桔子树,枝叶都已经生锈,红蜘蛛咬过的痕迹。层层叠叠的丝网像高岩上亮白的屋。
“你只会对不起吗?你的剪刀呢,你的药枪呢,你的锄头呢!”
他觉得此时的桔子树像已故的母亲,头发不黑不白的苍老,且一味地唠叨“你发财了是吧,不用干活了是吧”。
“哎呀,伙计也,我的剪刀不见了,药枪药箱送人了,还有一把舍不得给别人的锄头也生了两寸厚的锈了。”
“可是你可以来看我啊,来看看我,也许你就改变主意了。记得吗,每年秋天你都要从这片桔园里摘走几万斤橙香的果子,你的别墅似的楼房不都是靠我们这些绿色的枝叶吗?旁边那长满蒿草开满野白花的如繁星的空地是你的菜园,我还保留着你和你的杨秀劳作的身影。她肤白的像珍珠,为了陪你一起劳作太阳把她晒的像了秋天的枫叶;你们每一次争吵我都听见。我还听过她偷偷的哭。那是因为你们刚修楼房的那年,还欠了一些帐…”
“嗨,我是疯了吗?”他一声叹息“怎么自己给自己说话!”
这时一只麻雀像听到了他的心思,为了把他从回忆里解救,从他面前的草丛又或是桔树丛里飞出来,在他面前晃悠一下去了对面的山上。他想扒开桔树到山岗去看看山下杨家大湾丰茂的桔园,还有一条玉带似的小河在山下。这个季节正好在井弯谭游泳,抓那些狡猾的丘刀鱼。可哪里还有路呢!没有修剪过的桔树像地面的根一样盘根错节,树间的荆蔓篙草比桔树还高哪里进得去。山岗的右边有一排柏树,有云雀在那里放歌了。天空像抖开了一张纸在画线,一些红一些兰,一点点紫,像他女儿小时候用蜡笔画的几道波浪。
“今天干啥呢!”刘希金抽回拖鞋,回望那两排简易住房不由得想起自己消失了的别墅式的房子。二十年的时间,从平房到楼房,推了建、建了推。改隔热,平改坡防漏水,所有的资金几乎都在围到房子在转。
他返回大道,宽阔的大道上还没有行人。路边的灯杆息了灯白的没有一点意义。路边去年年底载的树显然还在回忆故土,春天丰富的雨水都没让它们长出新枝来。不过它比电杆强多了,它们迟早会长出绿伞如盖。
“去搞点饭吃。”肚子在提醒他回到对面去。忽然一辆面包车飞来又停在他面前。十队的华子打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对他说:“老刘,这么早在转悠?”
“个老子的,哪里睡得着。”
“狗日的,睡不着给柑子树打药去。”
“您说点别的,我打药别人不打,不是白打。”
“妈的,就是你们这些搬迁的不管田了,害的老子们跟到遭殃。”
“赫赫,那又不是我的错。上头今儿喊搬明天喊拆哪个还安心搞噢。”
华子从驾驶台上抽出一支烟递给刘希金说: “我说正经的,老刘,有个事你干不干?”
“什么干不干,有事就干。”
“我在开发区那里包的一个小工地过几天要交差,砌堡坎,帮我搞几天撒。”
“行,老子玩哒七八天了。”
“一百二一天噢,不嫌少撒?”
“兄弟,少啥子噢,现在是长块肉不如掉快肉,天天玩下去,老子只怕连弯个腰捡张纸都奈不活哒。”
“那就这么说,我七点钟来接你。”
“这时几点了”
“六点了”华子启动车后说“我去下二队的,你快去搞饭吃。”说完油门一踩,云色的车尾抛下一点烟雾尾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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