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皖南市汽车公路上。 “你要干吗?”柳玉叶一甩手正拍在何三姑的手上,“你也不看看,我娃娃都有好几岁了,像是个没有出嫁的姑娘吗?” 何三姑手腕被砸吃痛不过“哎哟”地叫了一声,“你这妹子干嘛打人呀?” “谁让你动手动脚了。”柳玉叶愤愤地说,“你想做媒也用不着见人就做呀,连姑娘媳妇也分不清还做的哪门子媒哟?” 何三姑遗憾地一笑说:“原来姑娘已经嫁人了,真是看不出来哟,看你水灵灵娇滴滴的模样儿还以为是个大姑娘哩,原来却是个小媳妇。妹子,你婆家是哪里的?啷个我没见过你呀?保险不是我做的媒,这地方要不是我做的媒,多半都离婚了。” “还有这种事?你把自己看成神仙月老了吧?”柳玉叶说,“就算是神仙月老也保证不了别人不离婚吧?” 见她们近乎吵架的模样,几个女人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劝柳玉叶:“你一个斯文人,与她一般见识,不理这老货就是了。” 柳玉叶看不出她们是虚情还是假意,却也给她解了围,便说了一声“谢谢”。 “上车了,上车了。”有人从车窗探出头来喊着。 大家上了客车,司机点了一下人头,看看到齐客车就开动了。 客车沿着坑坑洼洼的路面行驶,旅客们随着客车的摇晃都昏昏入睡,柳玉叶看了一下车里,发现那个叫何三姑的女人远远地坐到了后面仰着头,两个鼻孔朝天正打着呼噜哩。她放心了,何三姑不会来纠缠她了。瞌睡上来,她也倚着车窗睡着。 中午时分,客车又停下来了,有人喊着:“吃饭了,吃饭了。”大家于是下去吃饭了。 柳玉叶睁开眯缝的眼看看车窗外,客车似乎停在一处院落中,院子不大但已经停了四五台客车了,有到芜湖的,有到南京的,有到上海的,那来的方向都是皖南市,她明白这是从皖南市汽车站发出来的客车了。 乘客们陆陆续续地下车吃饭,柳玉叶呆坐着正考虑要不要下去,忽然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妹子,下去吃饭了。” 扭头一看却是何三姑,顿时吃饭的意念全无,坚定地摇摇头:“不去,你去吧。”何三姑笑了一笑说:“这个妹子还在生气哩。”一边说笑着,一边下车去了。 柳玉叶看那何三姑逢人便打着招呼,似乎这车上每一个人她都认识似的,但看那些她打招呼的人却大半只是笑笑并不说一字半字的寒喧语似乎并不认识她。到底是个媒婆逢人自来熟。忽然想到何三姑一个走村串户的媒婆说不定见的事多,或者听说过我儿子的事情也未可知呀,找她打听一下看她知道不? 想到这里柳玉叶站起身来下了车,先去食堂里要了一碗稀饭两个馍看到何三姑坐的桌子也端了过去坐在她对面。 何三姑正埋头吃饭见她主动坐了过来很是吃惊的样子。 “何大姐,”柳玉叶假意亲热地叫着,“你说你对皖南市这地方都熟悉?”何三姑看了她问:“你想问什么事?” “那你知道最近哪家有没有收养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娃娃?” “没有。”何三姑回答得很干脆。 “没有?”柳玉叶不相信似的,“你仔细想想?最近有没有哪家多出个什么人呀?听说过的也算。” 何三姑盯着她看忽然问:“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是来找儿子的?” “是呀。”柳玉叶毕竟未经世事没有心机,不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还以为人人都像她在学校里学习的雷锋叔叔呢。“我儿子丢了,不知是死是活,我要找他。” 何三姑低头一边吃饭一边却嘟囔着:“你儿子啥时候丢的怎么丢的在哪里丢的?” 柳玉叶简单地将自己落水经过说了一遍。 柳玉叶说一句,何三姑叹息一声,柳玉叶说完,何三姑不知叹息了几千几百声,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抹着似乎很伤心的样子。 这时有几个男女听说了这事也围了过来,那女的就陪着流泪男人就陪着叹息。有人说活着,有人说不一定能活着,有人说湖北离这儿十万八千里怎么着也漂不到皖南市来,有人说儿子漂不来他娘啷个就漂来了?凡事都有可能。 柳玉叶听着他们的议论得到他们的关怀虽然心里略有宽慰,但儿子下落不明还是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着她。 何三姑吃完喝完抹了一下嘴巴走到她身边抚摸着她的背心说:“妹子不怕,有你何大姐在只要是你儿子还活着,我保证帮你找到。”柳玉叶说:“何大姐只要你帮着找到我儿子,我会重重地酬谢你的!” 对于柳玉叶来说,每一个可能知情的人都是一根救命稻草,她需要这样的稻草,她必须抓住这样的稻草。 下午的客车上人们议论的就是柳玉叶儿子的事。 何三姑与柳玉叶旁边的一位乘客换了一个座位坐到了柳玉叶的身边,细说着做女人难,做娘难,做一个失去儿子的娘更难,看样子是在宽慰她,实际上反倒逗得柳玉叶两眼抹泪伤痛不已。 人在感情脆弱的时候是最容易相信别人的,虽然柳玉叶受过高等教育,但于社会生活经验却是一片空白。她从来没有接触过五颜六色的社会生活中的人,也少有机会与他们打交道,不知其中隐藏着多少人心险恶,她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人心都是善良的,尤其是女人,做了妈**女人。 才一会儿时间,何三姑便将柳玉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她心里说,看上去是个大学生,事实上那社会经验却是个小学生,这样的女人好骗呵。她记起前几天马坝有个人托她给腐腿的儿子找个老婆,还开口说会给她一份重重的谢礼,看在谢礼的份上她也得替人家把事情办好呀,这是个外乡女人,虽然生过孩子,但长相俊美,还念过书,如果嫁给那个腐腿的,他家一定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何三姑很为自己的主意高兴,只是要如何才能骗倒这个女人呢?她在心里盘算着,逐渐地一个恶毒的计划慢慢地浮于脑海中。 客车慢慢地爬上了一段山路,山路陡峭,车行缓慢。忽然机车处冒出一股青烟,客车往前窜了几下便停下来了。司机试着打了几下火,没有打着,掀开箱盖,检查了一遍油管之类,盖上箱盖再次打火,还是没有打着,弄了半个小时,也不见效果,客车里的人都不耐烦了,纷纷说下车下车。司杨打开车门放乘客们下去。 何三姑对柳玉叶说:“我们也下去吧。” 柳玉叶现在几乎已经把她当成一个知心识意的大姐了,对她言听计从。 何三姑下车后假意看了一下四周,自言自语地说:“这里离我家也不远了,走回去也不到一个小时了。什么破车,半路上熄火把我们抛下,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啷个办?”柳玉叶说:“看他们能不能修好了。” “修好?猴年马月的事情吧?晚上搞不好我们得在这车上过夜了。”何三姑像是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形似的,“这孤山野林的还有狼出没,晚上歇在车里也不安全呀。” 柳玉叶看看周边,不相信有狼群出没,但她对此一无所知,何三姑说什么虽然不太相信却也说不出反驳的理由,如果真的有狼呢,自己岂不是才脱虎穴又进狼窝?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乘客们等待的耐心也一点一点的失去。 一个小时过去了,柳玉叶去看看客车司机还在那里修理,司机满头大汗,身上衣服也东一块西一块的沾满了油污。 柳玉叶问:“师傅,这车什么时候才修得好呀?”司机头也不抬口齿不清地回答说:“你没见我在忙吗?修好了自然会让你上车的。” “天黑之前修得好吗?” “天知道!” “什么破车?”柳玉叶抱怨着说。 “好车会跑这条线路么?好车跑的是上海南京。” 何三姑也走过来对那司机说:“师傅你慢慢修,不急不急。”拉着柳玉叶的手说,“妹子,我们去那边耍,不耽搁师傅修车。”柳玉叶只得随她去了。 俩人找了一处干草地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不时地看看客车,客车仍旧停着,没有打起火的迹象。 柳玉叶内心着急但着急也没有办法的。 何三姑看着车里的人都出来找树荫底下乘凉,大部分人都低头睡觉,没有人注意她们。于是对柳玉叶说:“妹子,要上厕所不?” 柳玉叶摇摇头。 何三姑等了片刻又问:“妹子,要上厕所不?” 柳玉叶还是摇摇头。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何三姑再次说:“妹子,我要上厕所,你陪我去吧?” 柳玉叶此时仍然没有警惕起来,只是抬头看看四周,然后说:“何大姐,这四处没有厕所呀?”何三姑说:“当然没有,我是说我们一起去,你帮我看着点,不让别个走近来。”说着拉起柳玉叶便往山坡坡下面走。 柳玉叶被她紧紧地拉着手挣了几下也没有挣脱便跟她下了坡,走了一段到一处陡坡前,柳玉叶回头看看,公路已经看不见了,此处却树林茂密,灌木丛生,于是说:“何大姐不用再往前走了吧?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何三姑听她如此说怕再往前走惹她起疑,便说:“好好,你看着,我解了手来。”放脱柳玉叶的手,自去找了一个空地脱衣解手。柳玉叶听着她撒尿时哗哗的响声,自己也似乎有想撒尿了的感觉了。见何三姑提起裤子来便说:“何大姐,你看着点,我也撒泡尿。”何三姑点头答应了,系好裤子走到柳玉叶旁边,正好挡在她与公路之间。 柳玉叶撒完尿提起裤子,正要说话,何三姑手一指:“妹子,你看那边谁来了?”柳玉叶不知是计,扭头去看时,何三姑双手用力一推,柳玉叶立脚不稳早已滚下坡去。 何三姑回到公路上,见人们纷纷上车,于是也跟着上去。司机点了人数,差了一个,问是哪个?没有人回答。好半天何三姑才说:“是不是那个湖北妹子,我看她好像坐另外的车走了。” 司机问:“是不是真的?”乘客们也纷纷说:“热死了,快走吧,未必恁大一个活人会丢了不成?”司机没法只得开车,才行了一百多米远,何三姑冲到司机跟前叫道:“停车,停车,我要下车。”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说怎么不早说?却打开车门让她下去了。 何三姑下车后,乘客们幸灾乐祸地笑说,这个女人肯定把那个妹子拐跑了。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直是中国人持有的信条。 何三姑回到客车停留的地方,顺着山坡找下去,找到她与柳玉叶撒尿的地方,向陡坡下面看了看,看到有一溜草给压倒了,一直顺着陡坡倒下去了。她扒着树顺着青草伏地的痕迹找下去,愈到下面坡愈陡了,才一会儿工夫她就已经满身是汗,伸手抹了一把脸,恶狠狠地骂道:“这贱货滚哪里去了?老娘找了半天也不见人影。”下到一处她站住了,因为她已经来到了一处近乎悬崖的边缘。她探身向下看了看,似乎是深不见底,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那妹子滚落下去,那多半是没命了。如果那妹子没命了,她岂不成了杀人犯!原本只想做个媒赚点酬金不想却成了杀人犯,何三姑经过的世面再大遇到杀人偿命这样的问题也是无计可施。“溜,赶快溜呵。”她对自己说。回身就往山上爬,可脚酸手软哪里爬得动! 何三姑一屁股坐到地上喘着粗气:“这回完了,这回完蛋了,这回彻底玩完蛋了。哪里钻出来这么一个女人,硬是我何三姑的克星,要了我的老命了。”走也走不动,爬也爬不动,浑身像是被定住了似的。枯坐一回,怨叹一回,到底是何三姑,惊慌过后还有些见识,如果那女人落下去没死呢?忽然一个想法在她脑子里一闪,“长江那么大的水都没淹死她,说不定这么高的悬崖落下去也摔不死她也未可知呀。就算她没死,我怎么下去找她呢?我要是从这里下去,她没摔死我却摔死了,我岂不吃了大亏?”左思右想,找不到一个好方法。虽然她在柳玉叶面前说自己就是这地方人,可那是谎话欺骗柳玉叶的,她的家离这里几十里地远着哩。何况这山路她是完全不熟悉的。她看了一下周围光秃秃的,要想下去连个拉手的地方也没有,顺着悬崖边跌跌撞撞地走了一会儿,不是脚被绊住了,就是头脸被什么枝条划了,汗水一浸,生痛生痛的。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样子,还是找不到下坡的路,她气馁了,大日头底下这么暴晒着,她也受不了了,那个女人的死活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何况就是死了,也是失身跌下去的,与她有什么相干,即使有人找到她,她不认就是了,反正也没有人看见。“如果她活着呢?”何三姑想,“她会不会找我呢?找到我无非就是给她道一声歉,说声对不起罢了,何况她又没死,未必还告我杀人不成?” 盘算已定,何三姑决定不再找了,她爬上坡,来到公路上,看看路过的客车拦了一辆上去就走了。 柳玉叶啷个样子了呢? 这个女人真是命大。 当时她小解完正提起裤子,冷不防何三姑推了她一把,立脚不住滚下坡去,连滚几滚刹不住势,但她平时在大学里还是受了些训练,也并不刻意使身体停住,而是双手抱头护脸,就这样一直滚落下去,忽然滚落之势稍减,她正暗自庆幸,却突然又以更迅猛之势落下去,这个地方正是何三姑刚才看到的悬崖。柳玉叶想:“我完蛋了,索性一了百了了。” 柳玉叶的身子往悬崖下落下去,落下去…… “砰!” 柳玉叶感觉身子像是落到了水里,砸起老大的一片水花。清冷的水刺激着她,她很快清醒过来,看到自己落在了一条水渠中,好在那水并不深,站起身子才没过漆盖,她忍着伤痛爬到岸上,却是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太阳看到这情景顿时一张脸吓得惨白。那树上的蝉看到这情景吓得大叫:“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几只松鼠正在啃食野果子,看到这情景吓得连果子也扔了赶紧跑回洞去,一路跑,一路吱吱尖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