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星星总是数不清 于 2014-8-27 10:48 编辑
和二姐聊天 文/星星总是数不清
几乎每天下午四五点钟,就是我和二姐电话通话的固定时间。 二姐四十六七岁,已经给慢性病折磨得不像人样。身体赢弱,容颜苍老,走起路来无精打采,憔悴到了极点。二姐舍不得花钱治病,就蜷缩在家里干耗着。我们姐兄弟劝说了几回,她才勉强到同济医院检查了一次,然后拿了点药吃,应付了过去。二姐女儿读大四,每年的学杂费得两万多,现在正准备考研,急需钱用。姐夫老实本分,在武汉一家建筑企业做预算,一个月五千元钱,全家的开支就靠这点工资。二姐生活很艰难。 二姐信奉了基督教,每天早上慌里慌张地起床,骑着电动车到人工湖旁边的教堂里做祷告。教堂里从神学院分下来的两个神学生在讲经布道,二姐很是喜欢。后来呢,因为教会里一些人搬弄是非,教会里就有了乌烟瘴气的景象。二姐恼怒起来,萌生了退意,推说在家养病,不去教会了。二姐还说,神在我心中。 二姐喜欢一边窝在床上看电视,一边和我聊天。
“前天大队来人把我路边的菜园毁了。”二姐的声音懒懒的,没有一点力度感。 “为什么呢?”我有些惊讶,“那么大一片菜园,就单单毁了你的?”。 二姐的村庄在县城郊区,田地都征了,仅剩几分菜园地,算是给农民的一点象征意义罢了。后来听说连这几分地也保不住,大队马上卖给人家搞房地产开发,消息传出来很久了。 莫非传闻中的事情开始实施了?
“哦,不是那边,是我房子西边的菜园。”二姐解释道。 二姐的房子前几年勉强翻新了,算是圆了二姐的一个新房梦。二姐的房子靠近人行巷道边,离人行道有一两米远。二姐见这空地空着可惜,便寻了一些废旧砖头,自己动手,简单地垒起来,围成一个小院,又侍弄了一些种植土覆盖在上面,种起了蔬菜。我曾看过几回,蔬菜长势喜人,蛮好看的。 “谁让你不经政府批准,强行占道经营的?”我故意调侃。 “嗤——”二姐竟笑起来,“我经营了什么呀?自己种的菜自己吃,惹谁了?占道是我的不对,可是,村子后边那些人家,做房子时明目张胆地霸占了公用巷道一两米,大队为什么不管?凭什么就对我这小菜园打砸抢?” “谁抢了你小菜园了?一堆乱白菜,还打砸抢?稀罕么?”我笑。 “嗯,是没人抢。但想想也是气人。五六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声势浩大地推倒了我的小院围墙,铲掉了青菜,我一个弱女子,只有眼巴巴在旁看着,能干些什么?只有在旁乱嚷嚷一气,就这样子的,他们才收敛了许多。” “你不错嘛。”我表扬她。这不是一件大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没有什么的。 “昨天咋咋呼呼了一通,心脏当时就砰砰跳得厉害,现在不舒服,躺着呢。” “不会有生命危险吧?”我继续开玩笑,但心里有了些异样。 “不会的,”二姐说,“我还不至于这样窝囊着死。隔壁马大姐凄惨哩,昨天才过世,按理说,怎么着也得等三年五载的,才轮到我吧?” “隔壁马大姐?”我有些吃惊,脑海了开始搜寻起来。 “这人你不认识。”二姐说得很干脆,“马大姐大我三岁,高个子,干瘦得剩一把筋,像芝麻杆。她五官倒长得挺精致,十八岁嫁过来,给男人育有一儿一女。男人没技术,木纳寡言,胆子很小,在建筑工地搬砖。儿子大了,正读大学,听说要出国留学。学费国家负担,说是奖学金什么的,但生活费要自理。马大姐累死累活,在县城同时打了好几份工——扫地冲厕所洗碗,全干。她这几年身体就不好,下身总出血,不敢去医院就诊,怕花钱,拖着。前几天身子突然大出血,不能开步,被人强行送到医院接受检查。结果出来,是子宫癌晚期。其间还伴有胃癌肠癌一古隆冬的,都是晚期。马大姐无喜无悲,不声张,半夜里找了一瓶农药灌了下去,就这样了结了生命。”二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心口有了痛意,却不敢接话。 “前年,大队看见马大姐家困难,过年的时候,派人给她家送去了烟酒猪肉什么的,第二天,马大姐专程雇了一辆三轮车,把那些玩意全退给大队了,还说,自己又不是动不得,要政府救济干什么?好脚好手的,靠人施舍,丑死了。” 二姐的语气缓缓的,渐渐地充满了悲伤。 “今天马大姐家办丧事,她儿子回来了,捶胸顿足,哭嚎得昏死在地上,醒来后一个劲骂他父亲:‘为什么今天死的不是你啊?!娘亲就这样过去了,你每天在干什么?干什么啊?’隔壁左右很多上了年纪的,看着凄惨,都陪着哭。” 忧伤的情绪弥漫了电话这边,我握着手机,不敢说话。
“也是前几天,我们村里发生了一件事。”停了半晌,二姐又说,“几天前,大队搞拆迁,唆使本村的一个泼皮,找一位拆迁钉子户扯皮。那钉子户男人闪躲了,就一个女将跑出来,滩坐在地上骂,说是打算拼却了这条性命,也要护住房子的周全。泼皮见了,二话没说,回家摸了一把杀猪刀,上前来连砍女将三刀。女将当时鲜血迸溅,倒在地上起不来,嘴里也不敢叫唤了。村里人骇怕得变了颜色,涌上来勉强护住女人,报了警。警察呼喇喇来了,黑着脸把泼皮给铐走了。可第二天,泼皮就放回来了。这回泼皮气焰嚣张啊,耀武扬威地围着村子来回溜达几圈,凶霸霸地吼:谁当钉子户?老子照砍不误!村里人噤若寒蝉,不敢应声。后来暗地里打听得明白,派出所放泼皮出来的理由是经济纠纷,不能立案啊。” 我吸了一口凉气:“这能当做经济纠纷处理啊?” “怎么不能?”二姐说,“这泼皮在村拆迁队里入了股,不算经济纠纷算什么?” ——哦,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其实,这不算什么,”二姐接着说,“有些事情,比这还可恨。泼皮在村里横行霸道,耻高气扬,源于泼皮年轻时候就无法无天,别人纵容。村里人私下说,就是青天大白天的,泼皮也敢腰插钢刀,撬开别家的大门,大大咧咧递上纸条。纸条上写明应向他缴款的数目和交款的时限,否则,后果自负!这是学旧社会放票的行径啊。村里人图个安稳,哪敢招惹于他?都乖乖交钱了事。也有人不信邪,就报警。警察照样来,照样抓人,但过几天就放人。泼皮回来后,就开始报复。寻了你家一个因头,打上门去,直打得你头破血流的,还让你赔他精神损失费。你说气人不气人?哪家摊上他,算是倒八辈子霉了。
“照理说,一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家伙,是没有人敢和他搅合一起的。可是,村里偏生有一户人家,竟然巴心巴肝与他家做了亲戚——欢天喜地把女儿嫁给了泼皮!你没听见泼皮丈母娘在村里人五人六地怎么说?——啧啧,跟他家做了亲戚,腰杆子硬着哩,日后,看哪个乌龟王八蛋敢欺负我?好哦好哦!” ……
故事有些乏味,二姐似乎讲不下去,声音便慢慢低沉,微弱,直至细不可闻。
我挂断了电话,心情有些激荡。 天色有些晚了,我在野外徜徉着,呆望朦朦胧胧的夜色,便真切地感觉到夜幕的降临,黑夜的开始,以及我自己人生真实的一种意外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