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陈信回到陈家庄,含泪掩埋了四位哥哥、二嫂和刘洪夫妇的骨灰,便到医院看望大嫂和侄儿侄女。 叶明珠见到小叔子时,泪如泉涌,恨不得扑在小叔子怀里痛哭一场,但她还是克制住了,毕竟是小叔子。 陈春雨还不懂事,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哥哥只是有些好奇。 陈春花到底大一点,晓得一些事儿,整天的问叶明珠要妈妈爸爸,叶明珠先是哄她,哄不住的时候就吓唬她。这个苦命的孩子,哪里知道她的爹娘再也见不到了!陈春花看到陈信时,便冲上来扑进他的怀里,哭着要叔叔抱她去找爸爸妈妈。陈信忍不住悲伤,也陪着侄女儿一起哭。倒是叶明珠来劝住了。 刘洪夫妇的儿子刘源也在这儿,这个孩子倒像个大人似的,不哭也不闹,有吃的就吃,有喝的就喝,肚子大得惊人,力气也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个两三岁的孩子。陈信只在山洞里与这个孩子见过一面,还不很熟,但想起他从此也就是个孤儿了,也忍不住替他伤心起来。 叶明珠领着陈信去病房里看了陈春雷。陈春雷主要伤在下身,猎枪的霰弹几乎将他的小鸡鸡打飞了。陈信揭开被子看时,腹部以下膝盖以上还涂着花花绿绿的药水。 叶明珠低声道:“医生说他长大以后恐怕也成不了个男人了。” 听着这话,陈信很伤感,四个哥哥两个没结婚,没有后人了,结了婚的两个也只有春雷这么一个儿子,可他偏偏遇上这种灾难,注定陈家要落败了。 陈春雷滴着点滴,他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但他的嘴角还露出笑意,是在做一个好梦吗?梦见他的爸爸抓住了歹徒吗?他此时还不清楚他的身体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将来他知道了,他还会像一个男人一样活着吗? 陈信在侄儿的病床前站立良久,他没有去打动他,他想让他把这个好梦做到头,他的好梦可能越来越少了,让他去做吧! 他默默地走出病房,叶明珠问他以后打算啷个办?他说我还是想回陈家庄。叶明珠说那地方还适合这些孩子住吗?陈信说那你就不用回到那儿去了,不过春雷病好了以后我还是想带他回陈家庄去。叶明珠无语,她知道这个小叔子的倔脾气。 陈信告别大嫂回到了陈家庄。陈家庄大门紧锁,铁锁上锈迹斑斑,多日不在,钥匙也找不到了。他找了块大石头砸开锁,开门进去,院子里阴气沉沉,树木的浓阴下曾经是家人的乘凉地,是他与侄儿侄女们欢笑游戏的地方,如今却显得阴森恐怖。他走进自己的卧室,这里曾是他和三哥四哥睡觉的地方,但卧室依旧,人却渺渺不知。他看到床上有一把旧折扇,拿起来,细细端详,这是大哥的,他偷偷地拿了过来,没想到折扇上有一幅山水图,四哥见了也十分喜欢,两个人你争我夺,互不相让,结果扇子撕了一道口子,他悄悄地找到嫂子缝补好了又送回去,没想到大哥见他们喜欢就送给他们了,兄弟俩就共用着,一直留到了现在。 “四哥,你回来吧,弟弟再也不跟你争扇子了。”他急切地呼唤着,可无人应声,只有黄昏的落日斜斜地照在窗棂,只有黄昏的风轻轻地抚着窗纱。 他和四哥睡一个床铺,三哥则另睡一个小床。三哥喜欢看书,喜欢躺在床上看书,他的枕头是最高的,但他有时候还要将枕头折起来以求更高,这样看起书来更舒服一些。他的口头禅是高枕无忧。他的床头是各种各样的书,这些书还不太整齐地摆放在那儿,似是还在等着主人来阅读。有一本书是摊开的,这正是那天中午休息时临睡之前正看的,是《林海雪原》。 陈信拿起书,看到那摊开处正是杨子荣消灭座山雕牺牲时的那段,这难道说冥冥之中有什么预兆?他将床上散乱的书收拾整齐。 出了厢房,他来到二哥二嫂住的正房,窗户上依稀残留着“喜”字痕迹,不过字迹由原来的大红色褪成现在的灰白色了。 最后他来到大哥的屋子,在他的眼里,大哥是个仁慈的长者。很早他的父母就过世了,弟兄几个跟着祖父母一起生活,但祖父母年龄毕竟大了,几个孩子又非常顽劣,他们要管也有些力不从心,再有就是他们自己的境遇也非常不好,情绪总是很低落,郁郁寡欢,也懒得管几个孩子,于是约束小弟弟的任务就落在了老大的身上。俗话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大哥在他的眼里那真如父亲一般。大哥娶了嫂子之后,嫂子对他也没有话说,那真的如亲姐弟一般。记得有一次他上树去摘梨子,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腿,就是嫂子细心地照顾着他,直到他的腿完好如初。有时候他做错了事儿,大哥要责罚他,嫂子就护着他说,他还是个孩子,这么紧逼着他干什么?有什么心里话他也总是先跟嫂子讲,其实想来嫂子也比他大不了多少,但因为名份在那里,也因为嫂子的确对他很好,他十分尊敬和爱她。不过,有时候他们也在一起闹着玩儿,很开心的。而今,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没有了哥哥,嫂子以后该啷个办?他想不通这个问题,也不愿就这个问题多想下去。物品虽在,却已蒙尘,笑容宛然,恍如隔世。 出了庄子,他来到哥嫂的坟前,他依次磕头,嚎啕不止。 残阳如血,山风如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