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我总隐隐地期待自己能写点什么,所以总迫不及待地下笔去写,即使写出来的只是寥寥几笔,也觉得自己得到了莫大的抚慰。人这种动物,好像与生俱来就跟笔连在了一起,以笔题字,以笔代口。我们学会了用笔记录身边的大小事;用笔宣泄内心炽烈或隐晦的情感;用笔传递信息,与他人交流。天生的,我想是天生注定的吧,人一看到笔和纸,就会有涂涂写写的欲望,孩提时代就是这样。
笔,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比如走在大街上,会看到有那么一群孩子,环绕在广场边,亦或雕像旁,执着画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画里什么都有,有现实的,能够看到的,当场清晰可见;也有想象,那些想象,可能是构思很久的,可能是天马行空的、不拘一格的。轻轻松松,不待半会儿,就占据了整张大纸。我时常在想,那些小孩儿画画时,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忆起幼时自己,父母吵架了,就会用画笔,在自己画上将天空涂成浓黑浓黑的一片,那代表一会儿,可能就下雨了;或是将太阳染上大红大红的颜色,那代表那时的太阳,失去了往日的温顺,正怒不可遏;也可能会把草儿涂成酱黄色,因为觉得酱黄色的,没有嫩绿色的那般新鲜。那时的我,希望世间所有都来陪伴自己,跟自己一样,难过时,得陪我哭;开心时,得跟着我笑。所以现在,看着那些在大街上画画的孩子们,我会觉得他们的画纸,是这世上最纯粹的东西,没有那些矫揉造作,道道明亮的色彩,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写照。孩子的世界,定都是自私的。世界很小,自己就是世界中心;世界也简单,没那么复杂,只剩最诚挚的爱与恨。我发现,年岁越大,愈发不能主动地、任意地拿起画笔,不是没有一些不着边际的想象,但终是不能那么肆意地吐露在纸上;不是想要刻意隐瞒什么,而是觉得在做任何事之前,都应先自持一份思虑的态度。因此,画家一定是这世上内心最接近孩子的人,亦或是在感情宣泄时最敢于直白的人;光影之中,虚实之间,心情思绪皆掷于一笔,跃然纸上,就像孩子一样,一只笔,即可点燃这世界,点燃的还有梦想、爱情和渴望。
我不知中国人与笔的渊源有多深,只知道汉字最初现于龟甲或兽骨上,以金属器具契刻。这不禁让我怀疑人为何要写字。龟,"神龟虽寿,犹有竟时。"有长寿安详之意。笔,在我心里,是很柔软的东西,能将直露的情绪百转千折地迂回诉说。古人言:"刚柔并济。"放到这,倒是刚以载柔。这不得不让我觉得写字的意义并不仅停留于单纯的表达与记述,更是传达着记载与留念。一座石碑,绝不单只是契刻着游者游山玩水一时兴起的激越之感,更是代表着刻石者心底对此地深深的眷恋与不舍。历经一地,便要触碰那地林林耸立的石碑,一笔笔石上传来的突兀之感,或锐、或钝,千百年一幕幕往事在此过目。塞北大漠,金戈铁马;江南小栈,秋水伊人。难以想象,时过境迁,世事多变,朱颜已改,一座座石碑就像一棵棵屹立的苍松,坚守在一寸寸土地上。每一个字,一笔一画,一撇一捺,就像一片片苍劲的松叶,历经风霜雨雪;那些属于自身的,不为人知的过往,生根、发芽、破土,孕育着、唱诵着、在露水的滋润下闪烁着微光,是生命、是歌、更是岁月。
所以我既爱笔,也爱字;爱记录,也爱被记录的文字。炎炎午后,一捧香茗、一柱檀香、一沓史卷,打字里行间走过,轻嗅那一纸芬芳;夜阑人静,一轮弯月、一方砚台、一绺青丝,伴着那缕缕墨香回溯到千百年前,睡意渐浓。不知是否太注重"真实",总觉得写下来的字实实在在,比说出口的话要靠谱;且纸张愈是泛黄,我会觉得写出来的东西愈有分量。一只笔、一张纸、一本书,它的厚重感,绝对超过了那物本身重量。家里有支毛笔,蘸墨书写,一勾、一横折,都给人以饱满沉甸而绝不轻佻之感。想到古时,高堂明镜之中,弹劾上奏,直言上谏;平沙无垠之时,通风报信,千里传音。一支毛笔,手一挥,杆一挺,尖一蘸,起顿之间,笔走龙蛇,扭转于败军之际,成就于危难之间。如今,千古之事随浪花淘尽,是非成败,空付笑谈中;而那支笔,完成了自己的光荣使命后,渐隐渐没。
是谁言,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慢慢的、慢慢的,太多人淡忘了这种沉实、苍老的声音。人们可以在家里,靠着一台电脑,机械式地敲击键盘,听着噼啪噼啪的敲击声呆上一天、几日、数月;即便走出家门,也可以靠着那只凭信号网络行走的移动电话,浑浑噩噩地沉醉在电子辐射里24个小时毫不自知。而那只笔,那只携有太多沧桑,历经苍翠与凋零的笔,就这样被埋没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也许是沙发被老鼠啃食过的木屑旁、与吃剩瓜果混在一起的垃圾桶里,又或是某个灰尘密布、充斥油渍的一角;带着它仅剩无几的骄傲,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命运无情的宣判。有的,甚至已被肢解,血肉模糊,笔心笔盖早已拆散,天各一角,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弹簧支撑着破旧的身躯静悄悄地伫在那里。那支伴随着孩提岁月,倾诉心事天真无邪的笔;那支历经辉煌,使世纪变迁沐浴荣光的笔,终于,在某一天,迎来了它灰黄黯淡的时日。
什么东西,愈经岁月的酿造,时光的打磨;就愈是深邃,愈是厚重。就好像一支笔。
然,每一支笔,又好似一个时代的见证者,管它沉浮起落,兴盛衰败,亘古不变的是,躺在那里,似一双眼睛,目睹一切,悄无声息。
来稿:湖北工业大学
姓名:唐贤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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