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生日

墨艺 · 发表于湖北省 2014-9-18 20:08:53

中秋节一过，就是母亲的生日了。
每年中秋节后很快就要到来的母亲的生日并没有给我和我的姊妹们带来别样的地方。自我记事起，我就记得母亲和父亲的生日。父亲的生日是农历的九月二十九。母亲的生日呢，母亲的生日比父亲提早了整整一个月，那便是农历的八月二十四。
父亲和母亲是不常过生日的人。特别是母亲，对于生日是没有多少概念的。每一年，母亲生日的那天，要么是在平平淡淡中度过，要么是多病的母亲忙于照顾我们几个老也长不大的孩子，母亲总会忘记自己的生日。常常是生日过去许久的一段时间，母亲才在翻看墙头的日历时发现她自己的生日早已翻过，她呢只是微微一笑，淡淡叹气说，时间过得真快，这人啊又老了一岁了。
其实，那个时候母亲还很年轻，尽管在知青时受贫下中农的"照顾"，落下了许多的病伤。但母亲齐耳的短发圆圆的脸，在白天明媚的阳光下或者夜晚昏暗的灯光下都显得那么漂亮和精神。只是，受当时政治时局的限制，肚子里有几滴墨水而家庭成分不好的母亲总是在黑夜里看不到光明，只能将一腔的热血寄托在我们四个孩子教育和成长上。
母亲是把生日藏在心兜里的人，或者因为时局的动荡与教儿育女的繁琐，母亲总会忘记自己的生日。总忘记过生日的母亲，并不是说她不愿过生日。
生日，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出生纪念日，是我们出生的标志。只要一谈起生日，谁不想过呢？谁又不愿意过呢？
其实，在我看来，母亲绝对是重父亲的生日而轻自己生日的人，既或是对我们几个孩子的生日她也会暗熟于心。
父亲七十大寿前的前一年，母亲就在策划为父亲过七十大寿。那时，我们家受惠于国家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为了摆脱贫困，更为了几个孩子能够上学，有一手好厨艺的父亲在母亲的协助下在我们家乡的煤矿开起了第一个饭馆_ _ _那可是我们那一带最早的过体户，我们家也成了最早做生意的了。
饭馆开起来了，家里的经济也好转了许多，自然也为平时操劳的父亲过七十大寿具备了一定的物质基础。
母亲在一年前就暗地里着手准备父亲的七十大寿。毕竟，按照中国的传统的说法，人生七十古来稀，身为家庭的主妇，孩子们父亲的妻是应该邀朋聚友好好的庆贺一下的。
于是，母亲便暗地里张罗着这次盛大的"父亲七十生日宴会"_把一些好的东西收藏起来备用，匿拟父亲的好朋友的名单，更难能可贵的是，母亲给父亲远在川东老家的梁平县唯一健在的亲人_我的幺叔伯，父亲最小的亲弟弟寄去了一封邀请函请叔伯过我们家来作客。
_那可是父亲梦寐以求的事啊！自从父亲十来岁抓壮丁被迫离家出走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看望过亲人，既或是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安定，父亲的生活也相对安稳，也没有能回老家看看。
由于那时山区的交通极为不便，从我们川北广元山沟沟里的陈家岭煤矿到川东万县（现在重庆的万州区）梁平县不仅班车不多，而且还要转许多的地方，到了梁平县城，还要转每天只有一班的车到镇上，然后还要走几十里的山路。路途的遥远和崎岖不说，最主要的是，有我们四个尚小孩子的拖累，从经济上精力上都不容许父亲有回老家的念头。
我现在还记得父亲进七十大寿那天我们家里热闹非凡，上至煤矿的领导，下至父亲的好友以及左邻右舍等，无不前来祝贺！特别是幺叔伯的到来更使父亲喜上眉梢。
母亲不但记得父亲的生日，同时也对我们几个孩子的生日铭记于心。每年我们生日的那天，总会得到母亲煮熟的一枚鸡蛋_在那个困难的连玉米粥都不多的艰苦的年代，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一枚鸡蛋可是宝贝中的宝贝了。
而母亲对于自己的生日呢，不是健忘就是漠不关心。
在我印象中母亲一生中仅仅过了一次生日。而母亲的这仅仅有的一次"过生日"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是我一生都难于抹去的痛苦和愧疚的记忆。
那是母亲过六十二大寿的生日。
1987年父亲因病去世后，母亲带着小妹千辛万苦守着父亲遗留下来的那个小饭馆赚钱供我和二姐读书。后来，我和二姐相继毕业了有了工作，母亲和小妹才得以解放，结束了开饭馆的小生意。
我九零年技校毕业后被分配在离我的老家陈家岭煤矿一百多里路的代矿工作。赋闲在家的母亲渐渐的老了，也时常想念远在百里之外工作的我。
因为我们几个孩子都有了稳定工作，劳累一生的母亲也安心了许多。于是，母亲六十二岁生日前的几个月我回到陈家岭老家。在姐姐和妹妹们的提议下，决定给母亲过过生日。
我们工作了，母亲也孤独了。母亲听到此提议后只是微微笑笑，算是默许_在她渐渐老去里，多想几个孩子借此机会好好的聚在她身边啊！
对于母亲的生日，我总是铭记于心的。在母亲生日的一个月前，我还在心里盘算着给母亲送什么礼物好呢。
但我辜负了母亲，辜负了自己的孝心。
时逢母亲的生日临近月底，我自己又刚出校门收入不高兴，再加上工作压抑前途黯淡，便借酒浇愁，

常混迹于一帮落寞的酒肉青年之间。当时我在煤矿的砖厂工作，砖厂附近的几个饭馆是我们常去的地方，我们这一帮失意青年常常在月中欠账喝酒吃肉，月初工资发下来就还钱，每个月的钱总是入不敷出，总在欠账的郁郁寡欢中过日。
母亲的生日恰巧在我经济是最困难的月底。我现在还记得那个月初发了不到两百元钱的薪水，除了还去上个月拉下的欠账，我的兜里已经所剩无几。起初，我是预备了母亲生日回去的路费和为母亲买礼品的费用的，但不知道怎么弄的，到母亲生日的前一天我不但花完了全部兜里的钱，而且还欠了几十元的外债。最关键的是，临近还回家去，本打算借钱回家，可左借右借就是没有借到_我的那一帮工友和同学跟我一样总是在月底穷得叮当响，而我压根儿没有脸面去向我的老师傅们伸手借钱。于是，身无分文的我在母亲生日前一天已处于绝望的边缘，有那么一种预感第二天是回家不成的。
母亲的生日如期而至，但我不但绝望而且崩溃。那天我没有上班，而是一早出门去借钱。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除了几个都一样穷的年少的朋友外，还有谁呢？没有!那个时候我深深体味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是什么含义。
急急切切瞎撞了一个上午后我又疲惫的回到了砖厂。饥饿，沮丧与痛苦象洪水猛兽一样一起向我涌来。我只好又走进了那个在帐薄上刻着我名字的饭馆，要了两个小菜提了几杯散酒，在苦涩与泪水交杂的酒中我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直到大醉。然后，在偏偏歪歪中回到凌乱的宿舍蒙头大睡。
我后来才知道，母亲生日那天，在我的老家陈家岭却是另一番景象。
据说，母亲那天精神很好，一大早就起了床，去临近的菜场买了许多我喜欢吃的菜。大姐和大姐夫也提着鲜鱼和菜早早地从陈家岭煤矿他们住的地方回到了家里。那天，母亲的生日又时逢周末，在学校教书的二姐和在百货商店售货的幺妹都没有上班，而是在家里为母亲的生日准备着。
家里的人都回来了，只有我一个人没有。据说，从早上十点钟开始，母亲总是望着墙上的那个破钟。其实，代矿离我的老家陈家岭煤矿虽有百里之遥，只要能坐上车，也就一两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了。然而，左等右盼，母亲和姐妹们总是不见我的影子。十一点，十二点。全家人为母亲准备的丰盛的生日家宴的菜做好了，碗筷摆好了，一盘一碟的菜也端上来了。全家人望着母亲，母亲时而从沙发上坐起来向窗外望一望，时而又坐在坐下来望着门口发呆。母亲就这样盼着我回来，母亲就这样盼着儿回来，回来和她老人家说几句话，再喝上一杯酒。然而，一点过去了，我还没有在窗外出现，一点半过去了，我还没有在门口出现。一家人见母亲没有动静，谁也不能去动动桌子上的佳肴盛宴_那天的这席本来就是为母亲而做的，谁有资格去动第一筷子呢？
时钟在焦虑与安静中敲过了两点整的母亲的生日时光，落在门栏的母亲的眼光始终没有移开半眸。但母亲在无奈与失望中只好对家人简单地说:"别等了，吃饭吧！"
沉默，一阵沉默后，姐妹们和大姐夫才在失望、饥饿与沉默中围拢过来。坐在上位的母亲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吃着饭一言不发。
据说，母亲生日的那天中午，母亲仅仅的吃了几口饭就去午休了。午休前母亲还对姐妹说，兴许我没有搭上车，下午我搭上了车会回来的，再等等吧，等到晚上一家人聚聚。
然而，夜幕降临了，进陈家岭煤矿不多的班车也没有把我的影子送到母亲的目下，送进家的窗口。就这样，母亲和一家人在等我盼我望我的又一次失望中迎来送往了母亲的生日。
月初，当我领了薪水带着一种难言的愧疚折返回家后，母亲只字不提刚过去的生日，仍是带着幸福与关怀迎着他的儿子的。母亲不提，并不是说姐妹都不提。大姐和妹妹把我拉到一旁责怪我，而大学毕业在煤矿子弟学校教书的二姐呢，却在轻言细语中讲述了那天从早到晚母亲和家里的情形。我在表面平静内心却抽搐中听完的。
对母亲的愧疚与思念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2003年的4月母亲在呼唤我的病痛的折磨中走了，我在一路悲歌一路哭中赶回了广元老家，在深深的自责中为命运跌浮的母亲的肉身送走了最后的一程。然后，母亲化着一缕青烟飘荡在宇空。而我呢，从此背着母亲的灵位离开故土离开家乡继续漂泊流浪。
后来，夙母亲所愿，我结婚成家，生子为父，才深深感受到父母对儿女的那是怎样的一种爱，才深深的悟得不为人父母所体觉不到的情。我是一个感性十足的人，却往往得不到真情。对于我来说，要说有爱与情的话，那莫过于父母对我的爱，以及我对儿女的情。在这个商业化的社会里什么都是虚假的，只有这两种爱与情是我一生的追求与幸福。
尽管，在这样的追求与幸福中我有过过错，有过内疚与自责。但在我看来，这是生活的完美有缺的公理，是我有勇气苟且偷生于世的基石。

感恩我的父母，感谢我的儿女！
2014-9-15武汉到宜昌东的动车上，宜昌东到重庆北的动车上；2014-9-18日重庆北到汉口（D2244次）的动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