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鸟

守望精神家园

徙鸟

　　四月的时候，辛告别了上海，回到了所谓的故乡。

　　辛不知道父母之间发生了什么，总之就是离婚。他那很少见面的做海员的父亲为此辞去工作，带着他回到家乡。

　　那是一座南方的滨海小城，小到甚至只有一所中学。辛模糊得记得，父亲在那天请校长吃饭的饭桌上，笑得像个鼬鼠。

　　第一天入学的时候，班里的那群孩子向辛投来或羡慕或好奇的眼光。辛感觉那些眼光有些温暖，又有些扎人。

　　辛在学校里认识的两个人，一个是杰，那个典型的海边男孩，黝黑的皮肤，强壮的身体，以及一笑就露出来的白牙，每每在球场上总能化为一道闪电，班里男孩的领头，辛第一天到学校他就搂着他的肩膀谈天说地，仿佛认识很久的熟人。与杰完全不同的是杰喜欢的女孩绯，那个白皮肤娇小的女孩，有着一头乌黑及腰的头发，性格安静，根本不像一个渔民家的孩子。经常坐在球场边看杰打球，她对自小在上海长大的辛有着超乎常人的兴趣，经常找辛聊天。

　　辛渐渐习惯了海边的日子，不似城里的闷热，风每天都从耳际刮过，遥远的天际忽暗忽明，总好像有什么将扑面而来。辛总是怀念，却不知道怀念什么，海鸥的鸣叫总能把他从思绪拉回现实。上海对于他，并没有留下多少温暖的回忆。辛总觉得这样坐在海边，有些东西便触手可及，可是他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有的时候，辛会在海边遇见绯。这时绯便会坐在辛的身边，问他关于上海的事，绯所有关于上海的印象完全来自电视和书籍，辛很高兴能有绯这样一个朋友，班里的孩子，平日里说话他都插不上话，很少有像绯这样安静听他说话的孩子。每次听完之后，绯都会满脸憧憬的加上一句："我最大的梦想就是离开这个地方，到外面去看看。你呢，辛，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每每这时，辛便一时语塞。辛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梦想这东西，是什么呢？

　　辛也曾问过杰关于梦想的问题，杰只是考虑了一下，便回答道："我的梦想，就是娶绯回家啊！哈哈哈哈

　　辛觉得杰的梦想也太过简单了，他觉得像杰那样有王者气质的男孩，应该心比天高，至少也得做一只徙鸟，浪迹江湖的那种。

　　或许他不懂得梦想的涵义吧，辛是这样想的。可是其实我也不懂不是吗，趴在桌子上，看着眼前的习题，渐渐的迷糊了。

　　"辛，我喜欢你哦！带我去外面吧！带我去看外面的世界。"绯站在岸边，看着自己满脸的期待。

　　辛刚刚想说什么，一个浪头打过来，把自己卷入海中，海水冰凉刺骨。在海中，他似乎看见了杰，那个黑皮肤的健壮少年，驾着船，乘风破浪。浪花、闪电，皆是他的背景。

　　辛一下子惊醒过来，还没完全清醒，又被眼前的东西吓了一跳。那东西似乎也吓着了，一下子飞了出去。辛戴上眼镜仔细朝窗外一看一看，原来是一只迁徙的候鸟，被他桌上的花生粒吸引过来了。

　　已经秋天了，难怪这么冷，辛心想。已经高三了，大家都开始拼命学习，或许明年这时候自己也不会再在这里了。

　　可是去哪里呢？回上海？去远方？父亲说想和他那不知现在何方的母亲商量一下，送他去澳洲。辛看着天空飞翔的候鸟，又想起了那个想出去看世界的女孩绯。

　　辛因为是大城市里来的，学习上并不吃紧，在英语上尤为有优势，基本稳坐班里前三。但是辛每次联考的分数都比不过绯。那个带着徙鸟般梦想的女孩，还总是让辛教她英语。

　　班里也有一部分放弃了学习的孩子，比如说杰。他们每天都在球场上来回飞驰，而绯再没有像以前一样看着杰打球。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小城还罕见的下了雪。初一的时候，街上举办了盛大的庆祝典礼。辛在去妈祖庙祭拜的时候遇见了绯，她被北风吹的通红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她开心的和辛打招呼："辛，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哦，爸爸妈妈说如果我高考分数高的话，我就可以考出去了。

　　"那……那恭喜了……绯你不是最希望走出去的嘛。

　　"辛，高考完你想去哪里呢，回上海吗？

　　"不清楚，可能得看志愿吧。

　　"决定好了记得和我说哦。"绯调皮的眨眨眼。睛。

　　"嗯…嗯…"辛不知所云。

　　"我想和辛你考到同样的城市去，而且我们的成绩的话，应该能上同一所学校吧。"说这话的时候，绯看着远方，眼睛里有着期盼，有着迷茫。

　　冬天过去的时候，辛回到了上海。母亲说在上海高考的话，比在小城里优势大得多。辛重新过回了那种两点一线的生活，繁重的学习压的他喘不过气，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只是偶尔想起那个海边的小城，想起那个王者一样的男孩和有着徙鸟梦想的女孩。

　　上海的天气渐渐渐燥热起来，那种没有晴天的却异常闷热的天气，模糊的街景仿佛离得很远。

　　辛想这样的上海，或许会让绯失望吧。

　　高考结束的不声不响，没有声音，没有动作。考完之后大家仿佛沉浸在过去的日子里难以脱逃，辛翻开手机的通讯录，不知道在上海该去联系谁。脑子里很乱，考试的题目和各种名字还有面孔混杂在一起，辛觉得很累，忽然之间他想起了杰的梦想。

　　有一个简单的梦想也许真的很幸福，辛如是想。就这样，脑海翻腾着，辛渐渐入眠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辛过得浑浑噩噩，和各种同学见面，吃饭，玩，晚睡晚起。忙的没有时间去想太多绯的事，机械一样的活着，和高考之前也没有什么区别呢。辛自言自语。

　　刚刚说完又被灌了一杯酒。

　　辛是逃一样回到了那个滨海小城。当他呼吸到第一口小城的空气的时候，他觉得好像重新活过来一般，每个毛孔都洋溢着喜悦。

　　不过当他看见绯家门口摆着的花圈和散落满地的白纸的时候，辛不禁心里一沉。

　　"咦，这不是老谢家的高材生儿子嘛，怎么样，考的怎么样？"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拍了拍辛。

　　"张阿姨好，考的还行吧，这是…"说着辛指了指绯家门口的花圈。

　　"唉，别提了，你说这孩子高考那么高的分数，本来家里是欢欢喜喜。谁知道她爹那天出海，海上风浪大，给浪刮了去，到现在还没捞着尸体。也是天妒英才那，唉…"说完那女人摇摇头，一摇一摆得走开了。

　　辛在绯家门口踌躇了半天，最终没有走进绯的家门，他害怕看见那个徙鸟一样的女孩，他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在码头的时候，辛遇见了杰，杰依然那样健壮，一身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发亮。

　　杰远远地和辛打招呼，他说："辛，你知道吗？这个冬天我就要和绯结婚了。"杰看起来很高兴。

　　"噢，那，那恭喜你了。绯，她家里，现在怎么样。

　　"你应该听说了吧，绯家里的事，他父亲出海遇难，顶梁柱倒了，她家是不仅没法支持她完成学业，更没办法支持她弟弟的学业。我家去提亲，答应只要绯愿意嫁给我，就由我家支持她弟弟完成学业。

　　辛听到这里，想起冬天那个女孩在妈祖庙前说的话，想起她的笑靥，以及她在说起一起去远方时眼里的迷离。他心里不由得一紧。

　　那天晚上，辛还是约出了绯。绯比他想象的还要憔悴，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绯，和我一起走吧。我们去上海，去北京，去整个世界，去未曾去过的远方。"辛坚决地伸出手，他对自己这种莫名的勇气都觉得惊异，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那样的话的。

　　或许只是这月色醉人，这风儿喧嚣。在这样夜晚，他就应该像个骑士一样，带他喜欢的女孩，乘风踏雾，去看这个世界。

　　绯的脸上涌起一点红晕，她差点就把手伸向那个她同样喜欢着的男孩。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缩回了手。

　　"我明白辛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是一样，可是我不可能这样抛下家庭一走了之。虽然我也很想和辛一起去看这个世界，但是，对不起。你就用你的眼睛代我去看这个世界吧，看到美景的时候就多驻留一倍的时间，那样我就像看到了这个世界一样了吧

　　绯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她突然转头飞奔进黑暗里，到那月亮照不到的地方。

　　辛最后去了澳洲，几年后，他成为了一名职业摄影师。他在全世界拍各种美丽的照片。人们问他为什么总能捕捉到那些细微的美丽，或是惊险的场景。辛总是说，

　　"因为我比别人更渴望美景，比他们多逗留一倍的时间。

　　之后他有了家室，有了事业，差不多快要忘记那个小小的滨海小镇了.。

　　有一次他去巴西热带雨林，在无风带上，他看见成群的候鸟栖息，其中有一只伤了一只翅膀的，再也飞不起来，在地上舔舐自己的羽毛。他猛地想起那年那个小镇里，像徙鸟一样的女孩，不过她也折了翼，没有办法飞出去看这世界了。

　　现在她或许也早已忘了当年的梦了罢。辛心想。

　　他抱起那只徙鸟，放上树。

　　这么多年，我也没弄清自己当年的梦想是什么，去看这世界?或许是少了些什么吧，毕竟我可不只是一只徙鸟。辛看看远方，太阳慢慢沉入水中。

　　暮色里，万千的徙鸟在归巢，它们飞舞，上下盘旋。没有悲伤，没有迷惑。

　　它们只是梦想去看看这世界。


　　来稿：中国地质大学（武汉）

　　姓名：李宸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