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角的天空（116）

天下大平

  第116章

不知过了多久，李卫英被一泡尿涨醒，睁开惺忪的眼睛看时，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身下是一张宽大的柔软的床，顶上是灰白的天花板，扭头两侧看去，一左一右也是两张床，床上各有一个女人在酣睡。

“牛书记？”

“骆部长？”

她低声地叫了起来。她恍然记起晚上的事情来了，她真的喝麻了，头还是昏眩眩的，她记得自己靠在程浩然的怀里睡着，后面的事情就不记得了，怎么会睡在这里呢？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是怎么到这里来了呢？虽然这十多天里什么事情也没干，但身心居然十分疲惫，喝了一点小酒，就醉得不成样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要挨郝不凡的批评了哦？虽然她与郝不凡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毕竟工作就是工作，工作的时候喝酒到醉态，说出去总是影响不好的。她隐隐地后悔起来，为什么就没有控制力呢？为什么要喝那么多的酒呢？程浩然为什么不劝劝她呢？还陪着她喝，这个程浩然，真的没安什么好心，有意让她出丑弄乖似的！

“醒了吗？”是牛九红的声音。

“醒来了哦？”是骆小兰的声音。

“是呀，你们都醒了吗？”李卫英迷糊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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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喊我们呀？这么大声，我们还能不醒么？那不是象你，醉生梦死呵。”两个人都咯咯地笑起来，戏谑地说道，“是不是失恋了呀，要这么拼命地灌自己？”
“屁话！你们俩个死人。”李卫英骂道，“只知道笑话人家，还不起来给俺倒杯水来？俺都渴死了。”
“是，我的李大公主！奴婢这就起来倒水。”牛九红笑着翻起身来。
“可是，可是……”李卫英说了半截，没有往下说，就算都是女人，要撒尿这事儿还是有些说不出口的。
“李大公主，是不是要上厕所呀？让你灌那么多酒，还不要找地方屙出来呀？”还是骆小兰有经验，立即明白了李卫英的难言之隐。
“这房间里有厕所吗？”
“没有，厕所在房屋走廊的那头，我陪你去吧？谁叫你是李大公主呢？”骆小兰也翻身起来。
“你们今天是怎么啦？李大公主长李大公主短的乱叫？俺招惹你们了？”李卫英奇怪地问道。
“呵呵，没有，开玩笑罢了。”两人都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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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卫英翻起身坐在床沿，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睡衣，想问问是不是她们给自己换上的，又一想如果不是她们给换上的，难道是程浩然换上的？这想法岂不是相当可笑了？便探着脚在床底下勾出拖鞋穿了，站起身道：“骆部长，厕所在哪里，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麻烦你的。”
骆小兰笑说：“我还是陪你去吧，如果李大公主不小心掉进厕所里头去，我罪过可不就大了么？”
说着，她起身去开了房门，扶着李卫英走出去。
走廊里的灯光虽然暗淡，但隐约还是分得清路的。顺着走廊走到尽头，果然找到了厕所。进去小解了，骆小兰却突然说：“我下面来了，你去房里帮我拿卫生纸来吧？”李卫英连忙起身出了厕所，顺着走廊又回到房里。
“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骆部长呢？”牛九红看着李卫英一个人回来，奇怪地问道。
“她呀？掉厕所里去了。”李卫英开玩笑地说，见牛九红已经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便端起来慢慢地喝了几口，心里说：骆小兰蹲在厕所事儿也不挺急的，让她慢慢等着就是了，我这口渴得紧，先喝了这杯茶再说。
牛九红睡在床上，知她是在开玩笑，也没当回事，只顾自己侧着身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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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卫英喝了杯中的茶水，又提起开水瓶倒满了，这才到骆小兰的行李包中找卫生纸和内裤。
牛九红见她暗地去翻骆小兰的包包，笑说：“别把人家的卫生纸翻出来了？那是人家的隐私！”
李卫英笑道：“你还别说，我正是要找她的卫生纸呢，她还在厕所里等我拿卫生纸去解救她呵。”
“原来她是例假来了撒，我说怪不得她老半天不进来哩。”牛九红忽而狡黠一笑说，“不要去，让她等嘛。”
李卫英拿了卫生纸在手，对着她一扬说：“我可没你那么凶悍，都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哩。”
牛九红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说：“等你出去，我就把门定上，让你们在外面呆一晚！”
“好呀，只要你敢。你有今天，我们就会有明天的，看谁敌得过谁。”李卫英说着话开了门出去。
她来到厕所，厕所里黑咕隆咚的，她心说：刚才出去的时候还有灯嘛，怎么现在没有了？
她叫了一声：“骆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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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吧，我在里面哩。”
“怎么黑咕隆咚的？灯呢？”
“咋就这么巧？你才出去，那灯泡就叭地息了，我一个人在厕所里好怕哦。”
李卫英听出了她说话带着颤音，似乎是很恐惧的样子，便连忙摸进去，借着走廊的微光将卫生纸和裤衩都递给她。骆小兰说了一声谢谢，便低头去脱了弄脏了的裤衩，将李卫英拿来的干净裤衩换上，又在裤衩上垫上厚厚的卫生纸，这才提着脏裤衩走了出来。
“女人一生这个事情真是麻烦，不小心就弄得到处脏兮兮的。”骆小兰一边走，一边埋怨着，“男人就没有这个麻烦了，下辈子再也不托女人生，去托个男人生，多好！”
“女人有女人的难处，男人也有男人的难处撒。”李卫英笑说，“真要是做个男人，说不定你又抱怨自己不是个女人了。”
“我觉得还是当男人好。我们女人回家要做许多的家务事，还要给他们生孩子，还要陪他们……”骆小兰说了半句，却改口说，“男人多好，什么也不用做，回家往椅子上一坐，就当起太爷来了，什么事情还得我们女人伺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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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之间，俩人已经到了房前，李卫英推门进去，走到自己的床前，端起水杯喝了几口，往床上一躺说：“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一生下来就决定了的事情，不由人选择的。”
骆小兰进门，反手拴上，将脏裤衩放到墙角，走到自己床边，一边脱着衣服，一边说道：“人类的历史总是循环往复的，母系氏族延续了几万年，然后才到父系氏族。说不定将来某个时候，女人又成了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也说不定呵。”
“你真能扯呀？”牛九红叫道，“上个厕所居然能扯到氏族社会去？那你要是做个别的什么事情，岂不要扯到冰川时代去？”
骆小兰笑了起来：“不是我能扯，而是我有很深的思想，我想到那个时候去了。”
“算了吧，躺下来睡觉是正经，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牛九红笑说。
骆小兰躺到床上却依旧叹道：“人这一生真是快如电闪呵，想当年我从大学毕业时也只小牛这么大，有着热情的青春和旺盛的精力，干什么事情都有一股冲天的干劲！如今，头发白了，脸上皱纹也起了，精气神都不如从前了，不定哪个时候，马克思就来招唤了。”
“别那么悲观，骆部长，你还年轻，至少你还有例假可来呀，说明你要是再生娃娃都是可以的。”李卫英忽然出声。
“例假？你就没有吗？”骆小兰说，“女人到了这个年纪真是奇怪得很，盼着它来，来了又很烦，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更年期到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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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嘛，你离更年期还早着哩。”李卫英明知女人到了这个年纪是最怕别人说她老的，所以劝慰着说话，“骆部长，你至少还有十年例假可来，卫生纸还要多用几大捆呢。”
牛九红说：“每次来例假垫生卫纸最麻烦的了，要是有人弄出个什么简便的东西来，那一定很行销的。”
“什么东西可以代替卫生纸？”骆小兰不明所以，疑惑地说，“放在过去，卫生纸也没有这么好哩，都是茅草纸，粗劣又不卫生，垫起的时候感染了都有的。你们现在可是享福了，卫生纸都有这么好。”
“那你就多用几回，弥补一下。”牛九红笑道。
三个女人说着说着便说起各自的往事起来。
骆小兰说起自己童年的往事，便感叹起那时生活的艰难，由衷地赞叹着李卫英与牛九红都遇上了好时候：“你们真是不知道呵，那时候那个日子真叫苦呵，我真的是说不上来了。还是毛主席共产党好呵，翻身了，解放了，好日子就来了。”
“不会吧？你成年的时候都已经解放了，你受过什么苦？”牛九红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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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快五十岁了，抗日战争爆发前一年出生，出生那年正好长江发大水，家里没有吃的，母亲连奶水也没有，差点儿将我丢了，要不是我父亲坚持要留下来，我现在恐怕早成了一堆烂骨头了。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天天跑反，倒是母亲背着我跑，有时候是哥哥背着我跑。”
“跑反？啥子叫跑反？”牛九红问道。
“真是年轻不谙世事呵，连跑反也不知道呀？”骆小兰叹道，“跑反就是躲兵灾。当时日本人来了，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抢，见娃娃就用刺刀挑。为了躲日本人，不得不跑呀。”
“那你们往哪里跑呢？”
“往哪里跑？往山里跑呗。我们家当时在罗州城，日本人一来我们就往山里跑，日本人走了，我们才敢下山来。”
“怎么你父亲不背你跑反，要你母亲背？”
“我父亲这个时候已经参加了新四军，随着张体学将军在大别山里打游击呢。”
“哦。”
“不仅日本人来了我们要躲，国民党来了我们也要躲。”骆小兰继续说道，“三天两头的跑呀跑呀，就没个安稳落家的时候。”
“国民党来了也要躲？这个时候不是说国共合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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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是假的，不过国民党比日本人要好一点，日本人抢女人，用刺刀挑娃娃，国民党不抢女人，也不用刺刀挑娃娃，但如果晓得哪家有新四军，那就要杀头活埋火烧，一点儿也不比日本人仁慈。”
“多行不义必自毙，国民党政权倒台也是必然的。”
“那是。我父亲参加新四军的时候主要还是怕日本人，一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在家里哪里藏得住？没得办法，只有当兵这一条路可走了，正好张体学的部队打蕲州城，指挥部就设在我家，于是我母亲就劝我父亲当兵了。我们湾一起当兵的可是有十多个青壮年，到解放时候，只剩下我父亲一个人。我父亲后来在抗美援朝的时候也牺牲了，还是个营长哩，在秦基伟将军的部队。”
“秦基伟的十五军，我知道。”李卫英说道，“十五军在上甘岭打得最惨烈，牺牲了很多人的。”
“对头，我父亲就是那个时候牺牲的。”骆小兰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似乎是陷入对父亲悲痛的追忆之中。
“鄂东人民都是好样的，无论是土地革命队伍，还是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甚至于抗美援朝，都作出了巨大的牺牲。”李卫英说这些话的时候颇有郝不凡的气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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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你们鄂东人这样，我们鄂中人还不是这样的。”牛九红说，“要说打仗不怕死，我们鄂中人也算得上是头一份的。我父亲弟兄五六个都参加了新四军，打到战争结束时只剩下我大伯和我父亲两个，其余四个都牺牲了。二伯牺牲于武汉保卫战，三伯牺牲于中原突围，四伯牺牲于刘邓千里跃进大别山，五伯牺牲于渡江战役，我父亲是老六，没牺牲是最幸运的，但也伤了腿，走路都不方便，去年我回家去看他，他只能坐轮椅了。我大伯因为不在作战部队，他一直在情报部门工作，相对来说好一点，解放后调到了外交部。现在年纪到了，差不多也该退休了。”
“这么说，我们都是革命者的后代了。”骆小兰笑道，“革命就意味着战争，战争就意味着有牺牲，生离死别，在战争年代也是常事。战争，给人类的创伤总是巨大的，不可愈合的，对于女人来说，永远不要战争才好。”
“战争，不是由我们所想的，不是我们说来就来的，也不是我们说不来就不来的。比如去年开始的对越自卫反击战，有哪个想到这一场战争会突如其来？”李卫英想到老公去年牺牲在越南战场，心里便抑制不住的悲痛，抽泣起来。
“怎么啦？伤心啦？”骆小兰听着李卫英的声音不对，连忙劝道，“别伤心啦，事情都已经过去啦。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哪个人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说不定哪天，我们也会夫妻分离，子女离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