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屋有的天空（013）

天下大平

第013章

陈信从箩筐里拿出皮子，放到桌子上说：“老板，做个坎肩。”

那老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断一条腿的老花眼镜，正埋头整理皮子，听到叫声，抬头从眼镜后瞟了来人一眼，望见是陈信，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抬呼着，快坐下，又吩咐老婆出来倒水给客人喝。

陈信一摆手说：“不用倒水了，你看我这几件皮子做件坎肩合适不？”

老板说：“不忙，先坐下喝口水再说。”

陈信只得坐了，叶明珠也坐了下来，几个孩子却坐不住，东瞧瞧，西摸摸，对皮草店里的一切似乎都很感兴趣。

叶明珠只得喝止道：“你们不要乱动，小心弄坏了东西，要赔钱的。”

几个孩子听了，虽然不舍，但也不敢再动。

老板娘端着茶水出来看到这情形笑说：“还是你们有王法，叫不动，他们就不敢动。”

老板接话道：“你也不看看这是啥人？人家是大名鼎鼎的陈家庄的人，与别个能一般比么？”

老板娘笑说：“那是，那是。”

陈信说：“老板，你看这皮子如何？”

老板拿起皮子放在鼻子下闻了一下，又用手搓了几把，夸赞说：“好皮子，好皮子。”

叶明珠在一边说：“都是信打的。”

老板说：“不是陈家的手艺，别的人万万也弄不倒这个样子呵，你看这几只兔子皮，几乎没有伤到一点皮子，这三只狼皮虽然划伤了，但硝得好，柔软温顺，连毛都没掉一根，好皮子，好皮子。”

老板居然一连说了几个好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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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信说：“别老夸赞了，你只说做件坎肩合适不？”
老板说：“岂止合适，简直太合适了。”
说着拿过一边的软尺要给陈信量尺寸。
陈信退后一步，指着叶明珠说：“老板，不是给我做的，是给我嫂子做的。”
老板看看陈信，又看看叶明珠，笑了一笑：“你挺关心你嫂子的嘛。”
陈信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拉长脸说：“老板，你说什么？”
老板见话头不对，赶紧换个话题：“我是说这件狼皮给你嫂子做坎肩非常合适。”
陈信见他回风极快，也不好意思发作，鼻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叶明珠说：“老板，你看这些皮子做两件坎肩够不？”
老板说：“还为哪个做？”
叶明珠指着陈信说：“他。”
老板点点头说：“可以，做两件也没有问题。”
陈信说：“不用给我做，剩下的皮子给你作工钱。”
老板惊喜不已，连说：“多谢，多谢，这些皮子做两件坎肩没有问题，剩下的作工钱也差不多，再说，我们都是熟人，你每年都要照顾我些皮子，我给你做两件坎肩还要谈什么工钱，岂不是太见外了？也显见我这个人没有人情的嘛。”
陈信说：“工钱还是要给你的，如果能做两件，那就给这个娃儿做一件吧，我的就不用做了。”
陈信指着陈春雷说道。
叶明珠听了忙阻止说：“那不行，还是给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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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信低沉着脸说：“嫂子，你就别争了，以后我还会打猎的，弄几只狼皮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等以后有了更好的皮子，再给我做，好吧？”
叶明珠也不好再争，只得由他了。
那老板唤过陈春雷，给他量了尽寸，然后问：“你们什么时候要？”
叶明珠说：“当然越快越好，我们明天就要赶回去。”
老板说：“好，就算今晚不睡觉，我也要赶出来。明天早饭过的时候你们来拿，绝对不会误的。”
陈信说：“那多谢老板了，明天我们再来。”
两人带着几个孩子出了皮草店，沿着大街信步走着。
正走着，忽听得远处响起一阵锣声，满街的人都齐往响锣处涌。
“出了什么事儿吗？”陈信问。
一路人答道：“玩猴儿戏的，好好看，你们也去看看？”
陈信终是少年心性，一听说有玩的巴不得去看一下热闹，用目光征求嫂子的意见。嫂子看看天说：“明天还要等着拿衣服，今天是走不成的了，那就去看看吧。”跟着众人向那边走去。
走近锣响处，已经围了一大圈人，大家见他们来让出一点空隙，让他们站到前面去。陈信说声谢谢，背着春花，抱着刘源挤到里层，叶明珠背着春雨牵着春雷也挤到前面。
耍猴的用白灰划了一个两丈见方的圆圈，然后站在场地中央一个劲地敲着锣，一只用绳子拴住颈的猴子一个劲地围着他转圈子，它一会儿向观众呲牙裂齿做鬼脸，一会儿翻着跟斗显示本领。逗得小孩子们笑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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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了一回场，耍猴的向观众作了一个四方揖，开口说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下初来宝地，知这里山好水好人更好，有心卖弄一下手艺，给各位父老乡亲添点乐子，演得好，你就给鼓鼓掌、喝声彩，演得不好，你给我指正指正。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嘿，下面我就开始演了。”
他向那猴儿喝道：“老孙，过来，给众位父老乡亲先见个礼，不能让大家说你礼数不周。当年你大闹天宫是何等的威风，但你不能总是躺在功劳薄上睡大觉，你要自食其力，再接再厉，将革命进行到底。”
他一抖绳子，那猴儿飞身一纵，如风般就闪到了他的肩膀上立着，向大家抱拳行礼，两只猴眼晶亮。大家一阵喝彩。
耍猴的又让猴儿戴帽子，穿衣服，推小车，钻圈子，滚绣球，舞金箍棒，做各种各样的游戏。大家掌声一阵接一阵，孩子们也都乐开了花。
叶明珠一会儿看场中的表演，一会儿注意着几个孩子。表演中间，猴儿托着一个小铜盘过来讨钱，她摸出几角零钱丢过去。回身要走，却发现春雨和一个小男孩在说话。
春雨问：“你从哪儿来呀？”
小男孩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妈带我到过好多好多地方，每次都是住不了几天就要走的。”
春雨说：“那你没有家吗？”
小男孩奇怪地问：“家，什么叫家？”
春雨说：“家就是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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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还是摇摇头，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家是不是有很多房子，还有爸爸妈妈呢？”
春雨点点头：“是呀。”
小男孩看看他旁边的一个中年女人，眼睛里露出很恐惧的神情。
春雨问：“她是你妈妈？”
小男孩点点头。
“你叫啥名字呀？”
“我叫江小龙，你呢？”
“我叫陈春雨，我还有一个哥哥叫陈春雷，一个姐姐叫陈春花。”
“你家里啷个那么多人呀？”
“还不止呢，还有一个哥哥叫刘源，他们对我可好了。”
“我妈对我也好好。不过，我可没人陪玩，妈妈要做事的。”
“那你就到我家里去玩吧，我家里可好玩了。”
“你家在哪里呀？在这条街上吗？”
“才不是，我家离这儿可远了，要走好几天的。”
小男孩不无遗憾地说：“那我可去不了。再说我就要走了。”
春雨问：“你要到哪儿去？”
小男孩望着他妈妈一下，说：“我也不知道。”
叶明珠看看那小男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看看那女人，恐怕有近五十岁了，心里想，这个女人年纪不算小了，居然还生有这么小的一个儿子？
小男孩摸着春雨脖子上的银项圈，羡慕地说：“你这圈圈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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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骄傲地说：“是我叔叔买给我的，刘源也有，那是我妈妈买的。你有吗？”
小男孩摇摇头说：“我没有，我只有这个。”他伸手在脖子底下一扯，扯出一只玉珮，上面雕刻着一条龙，龙有两个小犄角，其中一个犄角只有半截。小男孩对春雨说：“我用这个跟你换好不好？”
春雨说：“不好，你那个东西太小，不跟你换。”
小男孩突然伸手过来在春雨的脖子上一抓，抓住了银项圈就势一扯，他的力气还挺大的，春雨的脖子被弄得痛了，哭了起来。
那中年女人一见，抬手就给了那小男孩一巴掌，骂道：“真不是个好东西，见了人家的东西就想要，贱骨头！”
小男孩挨了打却不哭，叶明珠见状心里过意不去，笑道：“孩子们闹着玩，啷个就打他呢？”有心让他们多玩一会儿，这时见他们玩发了毛，便带着孩子走开。
天色渐暗，赶集的人纷纷散去，路远不能赶回家的也各自找旅店住下。
叶明珠说：“信，我们也找个处儿住下吧。”与陈信领着孩子找到一家旅店，可店里只有楼上一间房了，店主摊着两手说：“兄弟，真是对不住了，实在是人多客满，我看你们将就一下。”
陈信变色道：“她是我嫂子，啷个将就？”
店主不敢再做声。
小镇很偏僻，平时没什么过往的客人，旅店仅有几家，一般也只有赶集的时候才会有人来住，不过这个时候人又太多，路远的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回家的都会住下，这个时候床铺又显得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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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珠上去看了房间，里面有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被子新换的，很干净，心里颇为合意，与陈信商量再三，叶明珠带着孩子们睡房里，陈信让店主弄了一床被子在门口走廊上打个地铺睡下。
山里的天气，白天与晚上温差很大，又是秋天，晚上气温愈低，陈信卷着被子睡着。半夜里风大，吹得窗纸儿呼呼作响。他一觉醒来，连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喷嚏。还要再打时，赶紧用被子捂住。
叶明珠早已醒了，她轻轻地披衣起来，走到门边，隔着门说：“信，外面风大，你进来睡吧？”
陈信说：“我不冷。”
叶明珠说：“我听见你都打喷嚏了，小心感冒了，家里还靠着你呀。”
陈信固执地说：“我真的没事，打几个喷嚏有什么？你睡吧，小心将孩子们弄醒了。”
叶明珠说：“我再给你弄一床被子吧？”
陈信说：“不用，我不冷。”
叶明珠只得又上床去睡了，却再也睡不着。自老公牺牲儿子受伤以来，她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不知喜怒哀乐。她最初认为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的，但不知不觉中她熬了过来，她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这般坚强。看着几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她好像又看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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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陈信又闷声打了几个喷嚏，显是掩了口鼻发出的声响，这小叔子！想到他，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老公在日，他们之间还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像亲姐弟一样，十分开心。现在他可是什么时候都远着她，见了面也恭恭敬敬的。他的心情她能理解，但一家人过日子不能老这样下去呀？正想着，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陈信走进来，低着头说：“嫂子，外头风大，我进屋里来睡。”她连忙说：“行，行。”身子向一边挪，腾出一块地方来。陈信果真躺了下来，直挺挺的，一动都不动。她伸手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扯了一角替他盖上，无意中触到他的身体时感觉他的身体冰凉的，埋怨说：“冻得这么狠也不知早点儿进来，看冻坏了身体啷个办？”将身子又往他那边贴了贴，自己暖烘烘的身子仿佛贴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她很奇怪，即使外头冷也不至于冻成这样，身子一点儿热气也没有吧？她轻轻地叫道：“信，信，你啷个样？”陈信没有应声。她又叫了几声，陈信忽然翻起身来压在她的身上。她惊恐地说：“信，信，你要干什么样？我是你嫂子呀！”陈信涎着脸皮说：“嫂子，我想你！我想要你作我的老婆！”她叫道：“信，不行！我是你嫂子！我是你嫂子，不行呀，信！”
陈信哪里顾得上这些，伸手去解她的小衣。她挣扎半天，无济无事，怕吵醒了孩子，又怕隔壁的旅客听见，也只好由着他了。陈信进入她身体的一刹那，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像飞了起来，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不由自主地呻吟着。
她的声音很大，惊醒了睡在一旁的春雷，春雷摇着妈妈的身子叫道：“妈妈，你啷个啦？”
叶明珠睁开眼，窗外透进一片青色，街上传来行人走路的脚步声，不时的阵阵咳嗽声。看看门，门拴得好好的，陈信昨晚并没有进来，是自己在做梦了？
“妈妈，你看，妹妹尿床了。”春雷掀起被子，指着床上好大的一块尿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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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白了，陈信冰冷的身子原来不过是女儿撒的一大泡尿，她睡在了上面是以感觉冰凉。女儿在酣睡，侄女和刘源也在那边小床上睡着没有醒，她示意春雷不要作声，免得吵醒了他们。
她嘱咐春雷也再睡一会儿，便轻轻地穿衣起床，打开门，门外的陈信早已起来，收拾起被子下楼去洗脸去了。
她去了一趟茅厕，回到房里时，陈信已坐在床沿给几个孩子穿衣服了，见她进来，起身说：“嫂子，我们早点儿走吧？”
她看到他时想起昨晚的情形，不觉脸臊的通红，好在他也并不明白她心里所想的、昨晚所梦的，还不至于十分出丑。她赶紧过去给女儿换上干净衣裤，带着孩子们到楼下洗脸洗手，吃了早餐，叶明珠带着孩子在店里收拾。
陈信来到皮草加工店，那老板赶紧抱出两件坎肩过来说：“你看，一大一小，都给你们弄好了。”
陈信打开来看时，还真是不错，样式好看，针脚走得正，裁剪也整齐。依旧包了，说声谢谢就出门去了。
回到店中，便要让叶明珠试试。
叶明珠说：“回去再试吧？”
陈信说：“现在试了，不合身还可以改，回去了，觉得不合身改不了了。”
叶明珠只得脱了外套，穿上坎肩，几个孩子见了，齐声说：“真漂亮。”
叶明珠对着镜子照着也觉得很漂亮，满意地点点头说：“不用改了。”
陈信又拿出那件小的让陈春雷穿了，也很合身。
两人都道那裁缝手艺不错。
这才脱下来又装起来，打点行装准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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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带着四个孩子就累得够呛，回去时除了衣服，孩子们的玩具，还买了一些米面之类，他们便雇了一个头口。
路上仍是走了三天才到家，付了头口的钱，打发他走了。
回到陈家庄，叶明珠搬出出嫁时的那台缝纫机，开始给孩子们做衣服。不几天，衣服做好了，孩子们穿上新衣都非常高兴。她也要给陈信做了一套。陈信这次没有谦让。叶明珠给他量尺寸的时候，她忽然觉得陈信已经是个大男人了，宽肩膀，粗臀围，活脱脱的一个陈仁，似乎比陈仁还要高出一头，他真的长大了。量臀围的那一瞬间，她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男人气息，几乎不能自制，差点儿拦腰抱住他了。
陈信试了新衣，说了许多感激嫂子的话，她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叔嫂这一层亲情关系在他心里是永远不能抹去的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忘不了她是嫂子，是他哥哥的老婆，他不能做对不起哥哥的事。
他这样做就算是对得起他哥哥吗？他总不至于要我为他的哥哥守一辈子吧？她痛苦极了，夜深人静时她常想着这些事儿：我还很年轻，我就这样守着孩子老去吗？就算他不愿意娶我，可我终得再嫁人的。可谁是我要嫁的人呢？她想起了王子雄，那个曾经对她有过好感的军人，她在医院的时候，他曾经来看过她们母子一次，但从他的眼神里再也读不出当初那份一见钟情的爱意了，她明白，他们之间是没有故事的。她在心里将所有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男人一一排出来，又一一否定，最终，她还是觉得陈信是最合适的男人了。虽然她和他有叔嫂这一层关系，但哥哥死了，嫂子嫁给弟弟也是常有的事，别人是不会说闲话的，即使有人说，那又啷个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