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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黄河
那是上帝的叹息——一条承载着圣洁与怜悯的匹练抽打在这片龟裂的广袤土地上,留下最深刻的烙印。或许它自己也未曾想过,这痕迹会如此悠远。
倚垂天之势作九曲回环之姿,用高傲与张狂描绘着壮美的画卷。撕裂每一寸干涸,让那被褶皱侵占而逐渐麻木的土地有了鲜活的资格;铸就一方文明,让那群茹毛饮血的原始人看到了畏惧与希望。飞驰着,从未停歇,无论是留下惊人的蜿蜒之姿,呐喊出荡气回肠的生勇豪情,还是披荆斩棘,硬是流着血汉在平坦的大地上开拓着未知却坚定的远方。兴许是跑得太迅疾,一路上承载太多的牵绊还未曾放下,以至留下一个骇人的身影——黄河。
向西走,缘河而行,我不知该怀着怎样的心情。
它是黄河,却应多彩,只凭它逗留了太久。会有征夫的血,会有思妇的泪,会有劳作了一天的农民在这儿洗去一身的汗,会有嬉闹了半晌的孩童在这儿照一照花了的脸……它没有任何的表态,甚至没有丝毫的反应,或许它慈祥地笑,或许它厌恶地斥,再或者它淡淡地看着人世的一切纷繁,用那从未改变的淡漠神情,连一声轻蔑的嘲讽也不愿发出。姑且让我这样思索吧,把它看作一个慈祥的长者,一个圣洁的天使,一个傲慢的神灵。
但我并未想过去招惹它,即使是看着这仿佛平静的河面。把它称作伪善或许并不适宜,但说它强作沉稳倒是妥当。谁会忘记它激昂的模样,谁敢承受它的怒火奔放,谁又能无视那一个惊心动魄的曲折就这样绕转了千年!它又会顾及什么呢?可以滋养一方沃土就可以吞噬一片幼苗以示交换,哪怕它霸道地给人们平淡的生活增添一些生离死别的悲壮,谁又敢有所怨恨?即使有,又是该如何抒解?一次次击溃世人的自信,一番番挑战自然的约束,一条不绝的河就这样用不散的热情完成不变的轮回。看着它,我能说些什么?
继续走,看到了中流砥柱。
“它是痛苦的!”这是我的心声。承受着无数暗涌交错、砂石击打还依旧坚守矗立,该是种怎样的辛酸与艰难?但我旋即否定了自己,不为别的,只因我认为它足够坚定!它是黄河最忠实的陪伴者,最公平的见证者,更是最强劲的对手。
黄河变了吗?我轻轻地问这巨石。它无言,我亦无言,或许我们心中都有答案。黄河的锋芒隐匿的太久,久的让人渴求与它进行一番搏斗以证明不曾远离。看着越来越高的堤坝,越来越多的污浊,越来越阴沉的天空,这条让骄傲主导了千年的黄河第一次学会了内敛,懂得了沉稳的可贵。或许内心的躁动难以改变,但最起码做到了表面的安稳,呈现出荒诞的平静与欣欣向荣。也许是诉说无奈,或者什么都不想说。
可它真的变了吗?眼看这巨石矗立依旧,安静地陪着这大河走过了几千年,用倔强的躯体抵住黄河的咆哮,又用孤傲的身姿,与黄河缔结成至交。巨石不曾放弃黄河,黄河也不曾舍弃巨石,这莫非就是一种永恒?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判断,因为它还在奔涌,还在倾泻,还在向世世代代的人毫无保留地展露自己的雄浑与磅礴。李白作《把酒问月》长歌:“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张若虚也轻吟:“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那遗世之月与这济世之河竟是相似至此。清月照出了多少思念,河水又映出了多少悲欢,它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凡间,各自沿着自己的方向,亲自诠释着亘古不变的含义。它的沉稳,本是大河的姿态,不过是停止了无谓的争斗,但从未放弃自己坚守的本心,依旧是万里奔行,水荡平川,义无反顾的扎进大海,不留恋路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
不觉间驻足,我眺望远方,幻想雪山之巅、黄河之源。
古老的一瞬,雪山划破了臂膀,任那温热的血液汩汩涌出,温暖大地苍茫。但这血液并没有像刚溢出时那般温顺,千米险峰的奔涌终是让它忘却了济世的慈悲,抛下了普度的牵绊,披着来自浩渺仙境的圣洁却怀着大西北最纯粹的狂野,呼啸成千年历史文明。一时冲动的倾泻,竟再难逆流,只得担起悠远的责任。于是,它目睹风云变幻、沧海桑田,时间鞭笞着王朝兴衰,岁月击打着世事变迁,初临河畔之人再至时已雪满霜鬓,风中摇曳的弱柳恍惚间已撑起一片繁荫。而它自己,只是均匀而漫长地流淌,以空寂,回应幽远。
这一程回溯已是过半,当我脚步重启、步向高原,才看到那常驻灵魂的眷恋。
站在源头才能看到很多,是它的壮美、它的沧桑、它的静止、它的无常,也只有回溯于原点,才有一颗平和的心,立于日新月异之上领悟源远流长。黄河,你在我心中是怎样的模样?我曾惊羡你的恢弘,也曾厌恶你的张狂;我曾感激你的慈爱,也曾唾弃你的无情。甚至,我还看见你正昂着从不回望的头颅,阔步前行,走出离我内心最远的距离。然而此时,我才看到一条本初的河,一个永不疏离的背影。是啊,你怎么走得开,千百年了,任你如何恣意纵情,也终是被紧紧系在这片土地之上,流淌过世代人的心间,漫成最柔软的滩涂,留下最亲近的呼唤。
我最深沉的咏叹,不知能否被它听见。也许是我自作多情,即便我一贯如此。我甘愿把它的身躯当作我的希望,甘愿把它的姿容当作我长吁短叹的辞藻,甘愿把它的咆哮当作我发自灵魂的呐喊。但我不愿停止这样的多情,我甘愿把心捧在它面前,让喜悦从湿润的一面浮现,让痛苦从斑驳的伤痕中吐露,即使面对着无言,我也不再把它当作冷漠与嘲讽,而是宽厚与理解。突然发觉,我便如那河间巨石,中流砥柱,似与黄河斗了千年,却是和它守了千年。它自年年不尽,我亦代代不绝,我愿接纳它的浮动与沉稳,接纳它的鲜活与沧桑,接纳它的善良与绝情,接纳它的静止与无常。不是我如何高尚,只因我的心永远与它捆绑。
一条长路,我只是平凡的过客。看到无数在人海中湮没的身影,我也曾畏惧自己的前景。所以我要回溯,让足迹靠近本源,让心触碰精神的家园,让黄河的水成为我的血液,让走出的每一步都更加铿锵。
我有很多名字都想告诉它,炎黄子孙,华夏儿女,黄河之子,中国人。
来源:中南民族大学
姓名:宣昭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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