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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
我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并没有听见熟悉的吱呀声,里面的人,也面容模糊。
“你回来了。”“嗯。”光线有点暗淡,我分不清时间,只看见她灰色的头发,和同色苍老的面皮。
我望着她。
“你爷爷去地里了。”“嗯。”“这几天家里有点忙……”
我点着头,不知什么时候,我拿起来泛黑的竹筷子,在白瓷碗里拨着肉片。夹一块放进嘴里,还是不新鲜的、不知在冰箱底层冻了多久的猪肉。
她在我对面,咔咔有声地剁猪食。
这里,是我曾经的家。应该除了她和下地的爷爷,还有只矮矮的黑狗。果然,我一想,它就出现了,一身黑毛下巴却全白了,它哈着嘴,尾巴垂着左右摇。
我摸着它的头,顺着滑到腰际,再向下摸到明显凸出的乳房。狗怕痒似的摇摆着身体。我拍拍它圆滚滚下垂的肚皮,笑:“怀了?”
“开春就怀了。”
“年纪很大了啊……”
“怀了下崽崽讨嫌哦,现在都没人捉……”
她的叹息,合着咔咔声渐渐飘渺,眼前如起雾一般,人和事搅和着高高底底,男男女女的声音,在时光的大锅里捂盖乱炖。
渐渐,我看见了他。
“爷爷!”
我喊,雾前被一根皮带勒得像一根就要折断的树枝的老人却没有理我。他往黑黑的门洞里去,又勾着头从黑黑的门洞里出来。手里,多了条黑黑的狗。
阳光,突然就下来了。树木,突然就长出阴翳了。白云慈悲,在天空中无所适从的左右飘荡。
我又想起来了。我们家的狗死了。
所以它真的死了。
死在一直把产后瘫痪的它抱进抱出的爷爷的怀里。有只同样黑黑的狗从门洞里探出头,冲我低低的呜咽。我伸出手,呼唤它。
过来,过来这里。
我蹲下身,细心的安抚它遭遇陌生人的恐慌。它不确定的“呜呜”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退后到门洞里,又出来,翘起尾巴摇了两下,又缩回去。
它到底没有来到我身边,我也与它永别了。它也死了。
我在熟悉与陌生中走,真的没有太多起伏的事。天地就长在我的两个亲人身上,在我被遗传的血管里,天地也在平静的流淌。
所以,我走近了神。
神在破洞的花布帘后面,在高高的香烛后面。手掐莲花,慈目低垂。
她低低的跪倒,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是在说鸡的事。
“菩萨啊,农民哪能没有鸡……您帮忙看着啊,今天又不行了两个,不吃食,这样饿都饿得死……”
絮絮叨叨,一会,又说到儿女。
“二老三十六有个煞,菩萨帮帮忙,我晓得您一直都关照着……我会去庙里谢的……”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又说到了菩萨金身的事。神却始终模样如旧,高深的微笑着。她的影,拉了好长的一片,盖过我,也盖过光线无法到达的边缘,往深了去了,去了。
我也看见了我。磕了“四季发财”的头,又拜两拜,许了每天都要许的愿,就嗖地窜出帘外,跳到紧挨的床上去了。
去了,去了。
有人在说,低低的、长长的。我听见有人在念——
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死
无缘无故地在世上死,
死在我之前,
那荒茅屋里。
我打了个寒战,世界突然就清醒了。
门,就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挡在我眼前。
我恍然,这,是我爷爷奶奶的家啊!我来干什么来着……
举目四望,有草,有树。草,狗尾巴草混着苍耳。树,就是一根长满青苔低垂着腰肢的柚子树,几乎笼罩了屋前全部的地盘。
我想起来了,这根和太奶奶一样年迈的树只能长又小又涩的柚子,还很占地方,姑姑一直想伐了它。
我拍拍它的枝干,还是很结实的,但根那里有新鲜的木屑,显然是被虫驻得深了。
我望着它,低低笑着。
活着啊你!
一只黑黑的狗突然窜了出来,打着圈摇尾巴,门猛的被推开,一张树皮样的脸带着笑:“回来了?”“嗯……”“来吃饭,菜刚弄好,饭搞得早,要不要再热一下?”
我被迎进去,看着逆光里的菜,有肉,有鱼,都不新鲜。
“您和爷爷买了菜就吃,别给我留着……”
阳光,突然就从九天上打下,暖风在我耳边喃呢:“还好,你们都还在……”
来稿:湖北理工学院
姓名:冯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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