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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不说话
刘继智
那还是二十年前,我带着几名学生去游老君山,在老君山山腰之上的土门岗林场讨水喝,我们一行人走进那三间红砖瓦房里,刚刚坐定之后,主人便马上给我们烧水泡茶。水是山泉水,茶是云雾茶,几大碗茶水浸润于心,我们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这林场的主人我是认识的。男的姓陈,女的姓杨,都是60年代武汉下放知青,两个人一直生活在土门岗林场里,孤独的人家,孤独的境地,整日与山林为伴,那样的日子怎么过,我不得而知,他们远离繁华的闹市,来到这深山老林里,几十年的心里变化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有一件事却让我刻骨铭心:那是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快放午学了,老陈抱着自己最小的孩子,一个男孩,急匆匆跑下山来,当时大队医疗点就设在学校内,我们都围拢去看,老陈的儿子,就是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小男孩,因为一块肉卡在喉管处被活活地憋过气,再也没有活过来。老陈和他的妻子哭的震天动地,在场的许多人也都流下了泪水。
老陈膝下还有三个女儿,那天,我和学生到土门岗的时候,他的三个女儿都在外地读书,林场里只有他们夫妻俩,那时老陈的头发有些斑白、目光有些呆滞、表情有些木讷、行动有些缓慢,当我的学生向老陈介绍我时,故意说我是业余作家,几个报社的通讯员,老陈和他的妻子的目光同时闪了闪,谈话也多了兴趣,他们于是便讲起了他们的过去,讲他们一家人在土门岗林场的艰苦生活,讲他们如何为自己三个女儿的前途和命运而担忧!
说着说着,老陈哭了,他的妻子也哭了!簌簌的眼泪一个劲往下滴。
我有些手足无措,我也被感动了,我的几名学生也深深的受到了感染。我知道他的意思,在这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深山老林里,土门岗林场,一年到头难得有人来,一家人,几十年,其中的辛酸故事真的是数不清说不尽。我只记了个大概,我们的谈话还是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本子上已经记下密密麻麻好几页。
老陈最后说:“我没有别的祈求,就是希望我的几个女儿将来能够回到城里过日子,哪怕只是小小的县城也行,不要让他们再像我们一样!”
我说:“我一定把你的生活状况如实写出来,投到报社去试一试,但不能够保证一定能够登出来,即使被刊用,有没有明显的效果还是个未知数,我会尽力而为的!”
我们离开时,老陈和他的妻子连忙盛了满竹箕花生,装了几个尼龙袋,我们一人提了一袋,当我们翻过山梁,下了坡,老陈和妻子仍然站在原地,不停地向我们招手,很久很久......
那次回来之后,我熬了好几个通宵,写了篇长篇通讯《青山不说话》的稿子,记述老陈一家人艰苦护林的故事,但稿子投了数家报刊,均石沉大海,我心里特别困惑。那以后许多年,我没有上过土门岗,我无脸见老陈一家人。
五年前的一天,我再一次去老君山时,特意去土门岗林场看了看,见那几间红砖瓦房已经破烂不堪,门窗已经被人拆去,人已去,房已空,但房前的几棵梨树却开满了满树的花;一棵高大的石榴树,花开得特别红艳、刺眼,就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屋后的竹林松涛滚滚如涛。我好一阵欣喜,又好一阵心酸,心里特别想见老陈,却寻不到他的踪迹。
去年清明前几天,我独自一人到山中闲游,在路上遇到一群人,其中两个年轻的妇女我一眼就认出是老陈的两个女儿,于是我们同行,当我问起老陈的近况之时,得知老陈早在十多年前已经离开了人世,就葬在土门岗对面的山坡之上,她俩这次回来就是祭奠父亲的。
我和他们慢慢的爬着山路,聊着往事,心里却一个劲想起二十年前老陈的形象:一个朴实的武汉老知青,穿着黑大褂,豁嘴,他坐在我面前,滔滔不竭地述说着自己的过去,面容里充满着深深的忧虑。
青山不说话,青山长埋了许许多多普通人的忠骨,青山留下来许许多多普通人感人肺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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