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zxr0074 于 2014-10-31 20:41 编辑
(四) 霜月的对门住着麻叔一家。由于小时候生天花,麻叔脸上留下了一脸的斑点。于是人们都喊他麻子。而小孩子自然也都喊他麻叔,他也不在意。所以,他的真名倒也没有几个人记得了。 麻叔兄弟两个人,从小就失去了父母,麻叔是由哥哥带大的,因为家里太贫穷,只有麻叔讨了一个媳妇,哥哥打了一辈子光棍。 听说,麻叔的媳妇最初是说给哥哥的,去相亲的也是哥哥,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哥哥死也不肯娶麻婶,而是让弟弟娶麻婶。当时麻婶非常不乐意,因为哥哥比麻叔高大,国字脸,大眼睛,很是英俊。麻叔不仅长得瘦小,还有一脸的麻子。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白白胖胖的、比麻叔高出一头的麻婶还是嫁给了麻叔。 麻叔家只有两间房子,一间麻叔麻婶住,另一间是厨房,在厨房东边的角落里搭了一个铺,那就是哥哥的床。这兄弟俩一直住在一起,高大健壮的哥哥成天都是早出晚归,辛勤地劳作,任劳任怨,帮助瘦小的弟弟撑起这个家,帮助弟弟抚养着一群孩子。 麻叔好像也挺喜欢霜月。由于霜月长得太小巧了,村西头有一片石林,霜月穿梭于巨大的岩石之间,就显得更小。麻叔看到了,总是笑呵呵地说:“霜月呀,在石头缝里跑来跑去的,不怕老鹰给你叨走啦。” 那时候每家的自留地都很少,再加上霜月的父亲做手艺,无暇顾及地里的事情,因此那块小小的自留地只能靠母亲侍弄。母亲种菜本来说不是很内行,可以说是荒荒种,荒荒收。因而霜月家的菜永远都不够吃。 麻叔家就不是这样,这俩兄弟本来就勤快,又是行家里手,同样不是很大的一块地,被他们侍弄得有模有样,不但菜吃不完,还能辟出一点来种麦子油菜等,因此麻叔家每年还能吃得上几回馒头。霜月家就不行,那年头,即使有钱也很难买到面粉。而队里也只有母亲一个人挣工分,仅靠队里分的那一点面粉只够吃糊糊的,最多也只能吃几次面条,母亲是断然舍不得拿来蒸馒头的。因此一看到麻叔家里吃馒头,霜月就会馋得直流口水,这时候麻婶总会分一小块给霜月尝尝。 霜月最喜欢的还是麻叔家的辣椒酱。麻叔家的辣椒酱不像现在市场上销售的各种风味酱,一点辣味伴着各种佐料。麻叔家的辣椒酱是用红辣椒剁碎,再用石磨磨出来的纯辣椒酱。在那缺油少盐的年月,这红辣椒酱可真算得上一道美味。尤其是和着稀饭吃。 每天早上霜月家都吃稀饭,而吃稀饭时,霜月总是喜欢蹭到麻叔家,为的就是那诱人的辣椒酱。当麻婶将一勺子辣椒酱放在霜月的碗里时,霜月就会满足地用筷子使劲地在碗里搅,一直搅到稀饭都变成了均匀的红色,霜月就会不抬头地拼命地喝着这红艳艳的稀饭,尽管辣得直吸鼻子,霜月还是觉得那感觉真过瘾。看着霜月那小馋猫相,麻婶会说:“霜月呀,做麻婶的女儿吧,做麻婶的女儿你就能天天吃到辣椒酱了。” 其实麻婶除了毛伢还有两个女儿,三个女儿都长得水灵可人,可唯一的儿子却是个哑吧。 哑吧长得很像麻叔,黑黑的,瘦瘦的。可是脾气比麻叔坏多了。不管是谁,只要你多看他一眼,他就会向你身上吐口水,还会将鼻涕抹到你身上,并且对着你哇哇地叫个不停。一边还会扭着头恶狠狠地瞪着你。 越是这样,一些调皮的孩子就越是喜欢逗他。他们经常围着哑吧唱:“小哑吧,不说话,只会哇哇哇。”一边唱,还一边冲着哑吧吐舌头,做鬼脸。每当这时,哑吧就像一只被激怒的豹子,扑向这群孩子,这群孩子也就一哄而散地四下里逃窜,哑吧还是不依不饶,捡起地上的小石头拼命地向他们砸去,对着那群孩子的背影直吐口水。那群孩子早就不见了踪影,哑巴还要哇哇半天才肯离开。 哑巴勤快倒也像父亲。一天到晚一下都不歇着,放牛,打猪草,砍柴,挑水……仿佛一停下来,骨头就痒痒似的。霜月经常看到瘦小的哑巴驼着一捆比他的身子还要大几倍的柴火,佝偻着身子,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爆出,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向家里挪去。即便是走路,哑巴的手也不会空着,总是捡起一些小树枝回家当柴火烧。 由于不会说话,哑巴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去上学。每次经过学堂的时候,哑巴总是昂着头,不屑一顾地走过去。可是走过去不远,趁着别人不注意,做贼似的偷偷地回头张望,一脸渴望的神情。 每到冬天,大家都没什么事好做了,闲下来的哑巴就喜欢爬到离学堂最近的草垛子上面,没人的时候就出神看着学堂里的孩子上课,他喜欢看学生们坐在座位上,手里捧着书摇头晃脑地读书的样子,他喜欢江老师右手拿着教鞭,左手拿着书背在身后,在讲台上踱来踱去的样子,他更喜欢下课的时候,一群孩子一下子涌出教室,靠在向阳的那面墙上挤暖。所谓挤暖,就是一群孩子一下课就靠墙排成一个长队,然后从两边向中间使劲地挤,中间的人就会被挤出来,而这被挤出来的人又会站到两边,接着挤,这样,不到一会儿,大家的身上就都暖和起来了。那时候,农村的家庭大多不富裕,吃不饱,穿不暖,所以穿着太单薄的孩子们都喜欢做挤暖的游戏。 可是,只要看到有人来了,哑巴就会立刻躺下来,眯着眼睛,装着很惬意地晒太阳。 晒够了太阳,哑巴就回到家里,找出毛伢的旧书拿在左手,右手拿一根小树棍子,在墙上啪啪啪地很敲几下,然后就学着江老师的样,把拿书的手背到身后,嘴里念念有词地来回踱着步,有时又突然停下来,装着很专注地看着书,接着又摇头晃脑地踱起步来…… 哑巴没有朋友,他唯一的伙伴就是那头水牛。平时他可以骑着水牛到处找草吃,可是一到冬天,野外就没有青草可吃了,水牛只能呆在牛栏里嚼干枯的稻草。哑巴每天只要将牛牵到小河边喝几次水就行了 冬日,小河里的水惨白惨白的,河中有几只鸭子在水里无心无绪地游着,河畔就那么伶仃地立着几株枯苇,不知道是在追忆着往昔的丰腴,还是在做着昨日的翠梦,落寞中透出一丝凄美。堤埂上的枯草这儿一丛那儿一簇地贴着地面,没有一丝活气。 哑巴把牛牵到河边,让牛自己在河边喝水,他自己就在岸边玩耍。时而拽拽地上的枯草,时而狠劲地踢着地上的土块,时而又捡起一块小石头,向河里的鸭子掷去,惊得鸭子在水面上扑通着翅膀乱飞一气,发出嘎嘎的叫声……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多年没有生养的麻婶又生了一个男孩儿。这个小男孩儿长得可真叫人喜欢,又白又胖,肉嘟嘟的小脸,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地上前去掐他一把。 可不久,村里就会出了一些风言风语,说什么这孩子一点也不像麻叔,倒是很像麻叔的哥哥。再不久,麻叔的哥哥就喝农药自杀了,一向开朗的爱开玩笑的麻叔也突然变得沉默了,脸上似乎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更奇怪的还是麻婶,每天都神神叨叨的,说话颠三倒四。 从此,霜月就再也不敢去麻叔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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