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下的呻吟》 ——作者:叶脉 (一)
金坛村就像城市的一条腰带,金镶玉嵌般束拥在城市的边缘。村子东边有一个深深的水潭,一年四季潭水清幽幽的,没人见它干涸过。环潭一周树木葱茏,花草繁茂,水面沙鸥翔集、白鹭赛羽、鱼儿腾波,岸上,知了鸣翅、蜂踊蝶舞。人们都觉得这是村里最惬意的地方。夏收时节,干活乏了,人们就聚在浓浓的树荫下,消热避暑,歇晌打趣;袒胸露背吹吹凉风,天南海北斗斗嘴上功夫,听个三乡五里的新闻,品茶对弈愉情悦志。 听老人说,这水潭还真有来历:不知是哪一年,江水破堤而入,破口的地方被汹涌的洪水断崖似的下切,形成了现在的深潭,因潭水冰凉,取名‘寒潭’;卷起的泥土在老远的地方堆集起一个大大的土丘,人称‘卧龙岗’;沉淀下来的淤泥变成了千顷良田。据传一位风水先生路过这里,大为称奇,说有龙脉之气,设坛祭拜,坛上铺金镶银,很是排场,故取地名为金坛。龙脉之气传的很玄乎,可就是没人见过,也没有出过够品级的大官。虽然如此,村里的人深信不疑是时运未到,世世代代就守着这个地方。 就因为和城市边靠着边,村里蔬菜兴旺的很,在城里也是叫的响的名气!钱来的快了,小楼房撑伞一样,日子那就叫个滋润! 这几年还真应了那龙脉地气的传说,村里连着出了好几个大学生、研究生。村里出了‘秀才’那是大喜事啊!乡亲邻里额手相庆,开桌摆酒, 玩龙灯、舞狮子、敲锣打鼓。还请来戏班子唱了好几天。 秦家富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能人,家里的责任田就挨着那口水潭。庄稼长的旺,种的蔬菜没有人不羡慕的。冬收萝卜夏收姜、春产瓜豆秋果香。这几年又改成了温室大棚,反季节蔬菜又抢手又赚钱。外加老秦有个修理的好手艺,谁家的摩托车有个小毛病、农机具动不了,老秦给鼓捣几下,就吼吼的活了!钱嘛,随行就市看着给,小事情就帮个忙。邻里乡亲碰见了老远老远就“秦哥、秦哥,”的喊,有的干脆给他一拳“狗日的,你行。”然后哈哈一笑。要说老秦还真的就有“野心”,筹划着和几个哥们圈个集体农庄!这风水宝地靠城市近,秀美的风景、清新的空气,是个天然氧吧。城里人想打开生活的空间,换一个活法,提高生活质量,就喜欢到这乡村野外乐一乐。 村里刘二狗听他一说,一百二十个赞成。又邀了何田贵、李金娃、张铁匠,开了一个碰头会,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还真的是搞出了个花花肠子主意____ 今后请专家、定方案。推出个春、夏、秋、冬四季农家乐!又把分工的事、股份的事、项目的事议的有条有理,最后一致推选老秦出任董事长。事情定下来了,大家乐呵呵的散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秦正准备出门,听见“不好了,不好了”刘二狗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完了,完了,搞不成了”,把个老秦搞的丈二金刚似的。“喝水,喝水,不急不急,出啥事了?”刘二狗缓了缓气,把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老秦这才搞清楚,他眯着眼睛想了半天,猛的一拍脑袋,说了声“怪不得这几个狗日的天天在这里转来转去的,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啊!” 一个月前,就有一帮穿着体体面面的人经常往村里跑,又是拍照又是指手画脚,还有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像个领头的,连村长都对他毕恭毕敬。每次来,都是村长陪着,看完了就一起坐上个‘宁肯’{村人说的}汽车,把村长、支书一起拖走。有人看见村长每次回来像个大花脸,舌头打着卷,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说是在城里{聚仙楼}开会!叫什么投资联谊会?村里人慢慢就传开了,说的是五花八门。老秦只知道是搞建设,到底干什么他也不想操心,一个老百姓,搞好自己的事行了。俗话说:生意买卖眼睛花,狂风吹不倒犁尾巴。 “全体村民注意了、全体村民注意了!今天晚上都到东头大禾场开会,有重要事情公布,请务必参加”。村里的高音喇叭一天喊了三遍! 晚上,村民们三三两两的到了东头大禾场。会场点着刺亮刺亮的大电灯,前面破例搞了个主席台,上面铺着一块红绒布,有点庄严肃穆。主席台正中间赫然坐着那个肥头大耳的胖子,村长、支书和其它村干部陪坐在旁边,交头接耳,脸上显出兴奋的神气。村民们愕然,村里开会,这个大胖子来干嘛?“各位村民,大家好!”,村长今天像换了个人,语气亲切。“今天把你们请来不为别的,是和诸位共同商量咱们村奔小康....不....是大富大康的事!.....我们这个地方要走鸿运了”。村长大讲了一通也没说到要干什么。见下面议论纷纷,支书赶忙站起来。“安静,安静,我给大家介绍一位财神菩萨”,他请旁边的胖子站起来,“这位是市建筑开发总公司的简总经理,请简总给我们讲话,欢迎”。村长和村干部使劲鼓掌,巴掌都拍红了。见下面没人响应,干部们有些尴尬。倒是那个简总不在乎,站起来说话了。老秦坐在下面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在那里见过,很熟悉,还是旁边的二狗子记性好,捅了他一下“什么简总、不就是那个‘捡皮包’吗?!现在搞的人模狗样了,烧成灰老子也认得他”,二狗子一说,老秦想起来了。 原来,几年前,老秦和二狗子几个人想搞几个活钱,结伴到城里去打工,好不容易在建筑工地找了个临工,干了几个月,虽然很辛苦,但毕竟手头活泛了。没想到有一天突然脚手架坍塌,把个二狗子压在下面,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扒了出来,灰头土脸的二狗子虽然捡回一条命,却断了两根肋骨。二狗子住了两个月医院,钱花光了不说,还受了一肚子的气。当时负责工地的就是‘捡皮包’。他本来叫简皮宝,听起来就像捡皮包。他自己就说“别人在街上一喊我,好多人都低着头满地眄,看是不是自己的钱包掉了,哈哈”。老秦为二狗子的事没少找过他,要他按工伤处理,可他死活不干,说是违反操作规程,医药费就是不给报,其它什么营养费、误工费更加不用想了。这事把老秦他们两个气的半死。前几年听说这家伙又捡了个大皮包 ,单位改制把几千万的资产当个包袱被他在银行贷款几百万盘了下来,职工抗议、上访都不了了之。有人说他捐了一些钱,加冕了政协委员的头衔,现在更加春风得意了。高兴的时候常常说:我这个名字叫的响亮,皮包越捡越大,哈哈。 ‘捡皮包’在台上讲的什么他们也没听见,只知道这家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二狗子在地上摸来摸去,捡了一块砖头使劲往主席台扔去,咣啷一声把个开水瓶砸的稀巴烂,只是没砸到‘捡皮包’。会场一时乱了套。村干部吼吼的喊“是哪个,给我站出来,无法无天了.....”这一砖头把个‘捡皮包’吓的出了一身冷汗!会是开不成了,村长连忙扶着‘捡皮包’边走边说“散会”。会场下面,老秦和二狗子捂着嘴嘿嘿的笑。 第二天清晨,薄雾淡淡的笼在庄稼上。老秦在蔬菜大棚里忙活了一阵,刚出来喘口气,看见远远的跑来三个人影,到跟前才看清楚是二狗子和张铁匠、李金娃。只听张铁匠说“我听到最新消息,村里要把一大半的地给‘捡皮包’搞房地产开发,把我们几个人的田都框在里面了,村干部和他们私下签了个协议。这不,我们一听到消息就来找你,大家合计个办法”。老秦心里嘎登一下,知道张铁匠说的不会错,因为他二哥是村里的治保主任。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想个好主意,只是说老秦好歹是个组长,多串几个人,人多力量大嘛! 就在他们四处打听消息的时候,闹哄哄的事情反到平静了下来,一连半个月也没见开发公司来人。这倒把大家搞迷糊了,二狗子哈哈笑着说“这几个龟儿子被老子一砖头板怕了,再来不怕破脑壳啊!”大家的心也放下了些,一个月相安无事的过去了。 五月端午节的时候,市里组织龙舟比赛,村里人扶老携幼去看热闹。老秦邀约了几家人也去了。赛场上人山人海,标语彩旗呼呼的摆动,小商小贩的吆喝声直钻到你耳朵根子里,好不容易挤进去占了个地方,又被前面的太阳伞遮的只透一点缝隙,偏着头勉强看的见,管他哩,人吃点亏算咯--老秦想。龙舟比赛激烈追逐、波翻浪涌,观众潮水般的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大家汗流浃背的也顾不上,把嗓子都喊哑了。回村的路上,几家人还兴致勃勃的说个没完。刚到村口,看见道旁边赫然立着一块好大的招牌,上面写着春江市建筑开发总公司金坛小区规划图,上面的高楼大厦密密麻麻,把大半个村子都盖的密密实实。老秦他们看了半天,见周围没人,几个人一使劲,把个牌子轰的一声推倒了,又找来几块大石头砰砰砰砸了又砸,看到再也没法用了,才脚底板抹油——开溜。跑到家,几个人拿出一副麻将噼噼啪啪的又玩又笑热闹了半天。 第二天清早,村委会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乱哄哄的。村里的干部都到了场,满脸严肃。开发公司来了十几个人冲着村长大喊大叫的:我们可是有协议的啊,现在还没开始搞,就有人把我们的牌子都砸了,无法无天了啊!你们要把这个人找出来,看他是哪个大妈养的。听到这里闹哄哄的,村民们都围了过来。一个胆大的村民说“哪个看到过什么协议哦?又没组织我们开个会,盖锅焖饭啊!钱也冇看到一分......”这一下村民们像炸了锅:晓得他们搞的什么名堂啊?!一个老年人说:房子压住了龙脉地气,不得了哇!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把村干部尴尬在那儿。眼看着村民情绪越来越激愤,干部们慌了神。村长一边给开发公司的人陪不是,一边给村民做工作,“你们都回去,会给大家一个说法,少在这里乱说一气。”人们这才慢慢的散了。人是散了,矛盾没解决,以后还不知道生出什么事来啊?!村干部在一起开了个碰头会,要大家各抒己见,哪知道干部里面也分成了两派。村长主张先把捣乱的人找出来,开发的事不能停。支书希望先搞个调查,听听大家的意见和想法。不同意见一半对一半,结果没能统一。 “进城去,我们都约好了,到市政府搞集体上访!我哥就不同意他们的搞法”。张铁匠给老秦递了个口信。第二天早晨,李金娃开着拖拉机装了满满一车人,其它村民骑着摩托车。男女老少一百多人浩浩荡荡到了市政府门口。拖拉机往路口一放,把个市政府大门围的水泄不通,市政府的车辆出不来进不去。围观的市民人山人海,公安局赶忙调来一队警察维持秩序。信访办的人出来调解没有效果,最后还是分管城市建设的市长出面和村民代表开了个座谈会,把大家的意见一条一条记下来,承诺开政府工作会议解决,大家才起身。 刚刚离开市政府,看见村长带着几个村干部黑汗水流赶来了,村民们也没理他,心里想:你不给我们面子我们也不给你‘里子’,闷着头呵呵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