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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园的石墙老屋
元辰
走进桃子园就看见石墙老屋构成的风景
经历百年 依然在风雨中挺立 引起好奇和关注
当年起屋和历代修屋的老人都已作古
唯有我们兄妹为它守望为它歌哭
它是我们出生成长的老屋 伴父母居住的情景一直在头脑悬浮
见一次想一次伤一次梦里寻他千百度惟心最苦
石头的坚硬比如我们的骨骼
石墙的经久比如我们的血肉
石屋的宽阔比如父母的胸怀
石头的寒谅比如苍老的岁月
石墙的笔立比如我们的站立
石屋的风声比如我们的话语
侄儿侄孙对它已印象模糊
他们随父母到了城里
离乡日久 只记得曾经的贫苦和游戏
爷爷奶奶居住的老屋就像远方亲戚可有可无
与我们巴心巴肝的想念不同
我们在石屋生石屋长 我们的根就是父母居住的石屋
浸透父母心血的石屋收藏着父母的灵魂
也收藏了我们生命的印记
走进石屋就走进自己的音像博物馆
听得见父母的叮咛和自己的呼吸
从第一声哭泣到跪倒在父母灵前
两万多个昼夜的生命影像不停播放
是父亲咳嗽着躬身放下沉重的犁铧
是母亲满头白发坐在阶沿上洗衣
连被豹子衔走的白狗也回来了
围着脚跟打转 诉说生死离别的痛苦
弟妹们在道场上玩泥 被雨淋成落汤鸡
父母吆喝着 我拿棍子驱赶这群泥人
烟熏火燎的吊锅里咕嘟咕嘟煮着最爱吃的陈年腊蹄
昏暗的油灯下转动的石磨吱呀吱呀唱着催眠曲
喂磨的我真地睡着了 母亲用身边的扒磨条把我打醒
弟弟妹妹东倒西歪睡在火垅边 嘴里巴扎巴扎叫着要吃要吃
父亲打火把挑水回来 把他们叫醒 往他们嘴里塞饭
再一个个洗了 扔到床上
我躺在四面透风的石墙屋里难以入眠
妻儿在身边发出均匀的鼾声
墙缝里的木桩上挂着衣服和毛巾
像屋里住过的老人 又像军营外那些潜伏的敌人
窗户与量瓦透进的光线若明若暗
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任他们提出千奇百怪的问题
隔墙传来父母沉重的叹息声
牛栏里的牛莽地一声叫 公鸡跟着打鸣
一只老鼠从头顶悉悉地爬过 猫腾地扑上
一声惨叫 四周归于平静
我开始想父母该如何筹集下年的学费
弟弟这时在脚头喊要窝尿
猫头鹰总是在屋后的皂角树上啼叫 让人难以入眠
母亲推断哪家要出事了 更让我胆战心惊
柳树拐离家不远 是一片林木茂密的洼地
总有什么东西在夜里打得叽叽啦啦叫
五婶说是鬼打架 不是猪獾子和白麋子
五叔吼道你尽胡说八道吓唬孩子哪里有什么鬼
母亲说昨夜梦见玩龙灯的队伍经过我家道场到坎下的人家去了
父亲说在对门望见母亲打火把喂猪就是喊不答应
母亲说哪有的事我早就睡了 你见鬼了吧
野狗竟把死孩子的一只腿叼到后门口 让恶心好多天
父亲打着火把去开会 走过柳树拐 火把熄了重重摔一跤
母亲连夜挖线麻兜子给他提伤 会没开成他大骂真是见鬼了
早上起来发现一百多斤的猪被豹子叼走了
它从喂牛草的楼口跳下来 再跳上去
到屋后的山坡上才换口 留下血滴
狐狸大白天叼走我家的鸡 我没撵着
老伴至今笑我“那只鸡撵下来还可以吃”
母亲哀叹住这孤山野洼连只鸡都喂不成
父亲七十岁请来皮影戏班 并放一夜录像 那是石屋近百年最欢乐的一天
父亲八十岁我去武汉开会 扔下几十斤鱼和伍佰元钱就走了
没等到九十岁父母先后离去 之后弟弟和弟媳也进城了
石屋空无一人长满野草 门上一直挂着锁
每年清明和除夕前回去扫墓 我和弟妹们都只能望一眼
再没有人在老屋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一家围坐谈笑风生
老屋同我们一样一天天老去 墙歪了梁折了瓦落了
听得见它在风中叹息 而我们已回天无力
无人居住无人延续 死亡的气息已经遍布
桃子园的石屋终有一天都会面临如此命运
是扼腕叹息风中歌哭 还是空怀思念任其自然
这个问题我想不清楚 只能带到温土下长眠
2014-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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