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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过钱,颤抖着,好像抓到一条泥鳅,生怕它滑脱出她的手掌,小心翼翼。然后,用吐了唾沫的食指拇指慢吞吞地,一张张数着。再掏出一块破旧的蓝色粗布条纹手帕包着,装进她宽大的不合时宜的橄榄绿迷彩服的口袋里。用破旧袖子横扫了一下眼泪,千恩万谢地爬上即将启动的列车。
她的眼睛里,可以让人读到一本小说那样的厚重和深沉,还有凄惨。令人迷惑。她终于赶上了末班回家乡的车,带着她还在哺乳期的孩子。暮色正浓。车上挤满了各类回家的人。在汽笛声长鸣后吐出一股青烟,拉长了和我们送行人的距离。只剩巨大蜈蚣般的铁色轨道伸向落霞的天际。
七点了,太阳的余晖依然透着热力。朋友望向我,眼睛里有一丝雾气。不知她是为了她感伤,还是为了跟她一样感激。我拽了朋友的手提包,说让她请客。
优雅的咖啡厅里,冷气嚣张地喷着,全然不把酷热放在眼里。《回家》,在萨克斯的长拉短吊的演绎里低徊。袅娜腾升的咖啡正一缕缕散发丝绸般的浓香。味蕾被引诱。被挑逗的,还有一种叫情调的东西,正在膨胀。
一杯南山咖啡捧在掌心,朋友的话随咖啡的香气飘出。她若不还钱你,我一定会,放心。不放心。我住你家去,做长期的寄生主。没心情跟你开玩笑,真的。这不是小数字。她的话,让我思维悬在半空,吞下不加糖的黑咖啡,居然没有感觉到一点苦味。倒是她的脸,让人感觉是一幅苦瓜的写生照。
是不是我们走错地了?应该去甜点作坊。你一肚子苦水,去了那里倒还可以中和一些,不至于苦上加苦。我没好气。
她是朋友的表姊,流落到我们这里的河南人。倚靠修补房屋漏水为生。我是见过她的,一年前来时,还算清秀。一头短发,轻盈盈富有弹力,也显得干练和吃苦耐劳。富于表情的脸比语言更有表达能力。这可能跟她常年在外四方奔走有关。我也受过朋友之托,有相关的业务,就介绍搭桥。如今城市建设日新月异,房子的屋顶漏水还真的有些难。更有甚者,楼顶做菜园的,一片生机勃勃。还有的楼顶是花园或者是露天游泳池。所以,这个修补房屋漏水在城市里要几近濒临灭绝。还何况这个夏天干旱,落雨的天就是少之又少了。
燥热天气叫人心生烦恼。汽车拥挤,毫无顾忌吐着黑烟。柏油马路被太阳晒得软乎乎的,让我们的高跟鞋随时陷进去。地面的热浪似乎可以烤熟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穿过这条大路,朋友用手一指,那边就是她表姐夫所在的位置。路灯下,各种飞虫繁忙活动。包围灯光旋转。花坛边,一张竹席上睡着两个孩子。朋友的表姐夫正忙着给孩子们掌扇,和燥热,蚊子搏斗。不远的地方,停着他的车。这是个三轮的农汽。车前挂着招揽生意的招牌:专修房屋漏水,承接雨棚制作安装。招牌是白底红字,依着路灯十分打眼。车上胡乱堆积着家常用物。这个交通发达,通讯移动时代,也并列着他移动的家。
她已经顺利上车。朋友告诉他。请他放心。他的眼泪瞬间哗啦流下,手中的蒲扇拍打着地面,另一只手揩着鼻涕,嘴无声地一张一合,让我有些不得其解。
母亲去世了,天气炎热,只能让她连夜赶回去料理。他终于停下饮泣,对我们说到。你为什么不回去?我刚想多嘴,却看见他的右腿的小腿上有绷带绑着。不能回去。这么多人都回去没有盘缠,这里的这些家当无人照料。还怕业主照顾生意找不到人。今年下雨不多,生意太差。回家也没有钱给家里料理丧事,怕弟兄们怪罪。百事孝为先,你不回去,还是不好。何况出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回去过。朋友说到。是的。前几年,我们周围的村子流行起艾滋病,都是因为卖血用了同一根针管。后来,我们那里的鸡鸭都卖不出去,被别人叫成艾滋鸡,艾滋鸭。好多人离开了村子。为什么要去卖血,还是集体卖血?我突然记起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桂希恩教授的事迹,就由此而来。我吐一下舌头,连忙用手捂住。
诶,走吧。起风了。朋友扯了一下我的衣角。肚子咕咕直叫,这才记起还没吃饭。苦瓜一份,生菜一份,油焖虾一份。朋友点完菜对着我坐下。还算道义,还知道请我吃饭。怎样,今天跟苦结缘了哈,我没好气做个鬼脸。苦瓜也算苦?比起我表姐来,真是小菜一碟。她嫁到河南,一连生了两个女儿,他们家逼她继续生,这不是溜到外面又躲着才生了一个,可惜还是个女儿。就差跟附近村子的人一样,没饭吃了要去卖血了,卖血有风险,卖血都可以得艾滋病。还有,我表姐夫,前几天做工,摔伤了腿,真的麻烦。吃饭是享受,不要影响我的情绪和食欲。吃,我夹了一筷子的苦瓜堵住她的嘴。
吃完饭出来,七月的天,突然就下起了暴雨。这不由得让我窃喜,朋友的表姐夫有事做了。这个事,真的是靠天收。难道是天要帮他了吗?可是,他的收成,是否能抵挡那些人生的雨季?
不得而知。也许,只是杯水车薪都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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