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 汤
王建福
冬天是进补的季节。鸡汤应该算中国人最没有争议的补品吧? 在中国,无论东西南北,城市乡村,说到滋补身体,老母鸡煨汤几乎都是必选。小时候家贫,是否喝过鸡汤?毫无印象。估计没喝过。现在日子好过了,鸡汤就成为普通的菜肴,不算什么了。如果是特殊使用,无非在配料上讲究一些。比如加上党参、当归、枸杞之类。那并不好喝。于是我辈吃货们,就把眼光转向专业的、有特色的土鸡汤了。所谓土鸡,是指农家自由放养的本地鸡。拿来煨汤,以母鸡为佳。辨认土鸡洋鸡(或肉鸡)多半看鸡爪。土鸡爪小、瘦、骨硬皮薄。洋鸡(或肉鸡)的爪子大,肉厚。 十几年前,我们经常到长沙办事。走107国道,一般在贺胜桥吃午饭。那里几家路边餐馆,鸡汤煨得特别好。真正的土鸡,一只鸡一个瓦罐,用炭火煨得肉烂汤鲜。我们每次路过,必点此汤。借着107国道的地理优势,贺胜桥鸡汤的美名越传越远,竟发展壮大为一个产业了!后来我们发现,其实在贺胜桥鸡汤扬名前,我们黄石就已经有品牌鸡汤“四斗粮”了 。在黄石大冶一个名叫“四斗粮”的地方,鸡汤小有名气。他家的特点是:上鸡汤的同时,奉送一盘用同一只鸡的鸡杂爆炒的当地著名泡菜“金柯辣椒”,其味道口感酸鲜脆爽,与醇厚的鸡汤相伴,真是绝配!再后来我们还发现,新州汪集鸡汤也极有特色,是用鸡汤下鱼面。湖北是千湖之省,盛产河鲜湖鲜。鲜鱼丰收了吃不赢、卖不了,就把新鲜鱼肉用木棍锤成泥,与面粉、配料一起做成味道鲜美的鱼肉面条,晒干后收藏起来,想吃了,或煮或炒或下火锅,都很方便,也很好吃。新州的鱼面比较有名,是真正“锤”出来的,所以在新州,鱼面也叫“锤鱼”。汪集人把鸡汤煨熟后,不下粉丝下“锤鱼”, 鲜美的鸡汤和鲜美的“锤鱼”叠加在一起,那叫锦上添花! 我喜欢喝鸡汤,不仅是因为鸡汤好喝,而且还因为鸡汤包含着很浓重的感情因素。在那漫长的困难时期,家里养几只母鸡,是指望着收鸡蛋的。拿鸡蛋待客、拿鸡蛋换油盐、拿鸡蛋补老人孩子、拿鸡蛋去看产妇病人……,不到万不得已,哪个舍得杀了母鸡去煨汤?文革时期有一出舞剧叫《沂蒙颂》,说的是老百姓救护解放军伤员的故事。那里面有一段插曲很好听,我至今不忘:“蒙山高,沂水长,我为亲人熬鸡汤。续一把蒙山柴,炉火更旺;添一瓢沂河水,情深意长……”。在剧作者看来,把熬鸡汤作为这出舞剧的主要情节,才能够体现老百姓与解放军的“情深意长”。 1970年夏秋之交,我在黄冈县上巴河当知识青年,不幸染上疟疾(俗称“打摆子”),在床上折腾了好几天。一会儿奇冷无比,压上两床棉被还打哆嗦。一会儿高烧起来,面色通红,浑身燥热,恨不能剥了自己的皮!待到病去后,人已经被病魔折磨成猴儿。医生嘱咐还不能大补——其实那个时候有什么可补?!吃饱饭就是补了。于是天天喝粥。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在大家都已经出工后,住我们知青点隔壁的熊家老妈妈,颠着一双小脚,捧着一只瓦罐到我床前。熊妈妈告诉我,之所以这么晚才给鸡汤我喝,是因为鸡汤太补,要等身体稍有恢复才能承受。黄冈地方的瓦罐鸡汤,是用自家喂养的母鸡,宰杀后剁成小块,用清油炒香后放进小瓦罐里,上水、封口,放进刚做完晚饭的柴火灶塘里,用余烬把瓦罐煨起来,至第二天早上才取出食用。熊妈妈打开封口,把鸡汤倒入海碗中,送到我的手上。那浮着一层黄油的鸡汤,喝一小口,浓得粘嘴巴。我相信它是真能大补。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专享的鸡汤。在那个年代,单独为一个人煨一只鸡是多么高规格的待遇!黄冈当地春节有个风俗,有贵客来拜年,一定会招待一碗鸡汤猪肉煮糍粑。客人一般都是吃掉一两块糍粑和猪肉,象征性地喝一两口汤,然后把大块鸡肉回碗给主人,留着招待下一位客人。一罐鸡汤循环使用两三天,其原因当然是穷。我回武汉把熊妈妈的事讲给我老妈听,老人家含着眼泪嘱咐我:这样善良的老人,你不能忘记! 后来参加工作了,谈了女朋友,情况就有了变化。虽然远离武汉,但是有人疼我了。1975年,我因腹部脂肪瘤动手术,女朋友的妈妈煨了一大铫子猪肚鸡汤,让女朋友的妹妹送到医院来。未来的老亲娘,提前就给了我浓浓的母爱。直到现在,我还经常在老伴面前念叨这个事情,真是没齿难忘。 现在卖土鸡汤的餐馆很多,真正的土鸡却不多。盖土鸡生活环境和饲养方法、成长周期,都决定了不可能大批量生产。中国的吃货们多得如同蝗虫,哪里有那么多的土鸡去满足他们的需求?所以,真正的土鸡汤,是很难喝到的。 前些日子,长江网的版主长风剑客做东,邀请我们一帮网友到他老家去喝土鸡汤。他们家老爸老妈住在汉阳县索河镇农村,养了一大群土鸡——那是真正的土鸡。为了让我们过足瘾,两位老人家杀了四只老母鸡!那鸡汤除了给点盐、姜、胡椒,再没有添加任何调料,原汁原味绝对鲜美、地道。于是一干人等一个人一大碗,喝了个不亦乐乎!我们喝鸡汤、扯菜秧、抢南瓜……,把长风家闹得天翻地覆,杯盘狼迹,如同“鬼子进了村”,两位老人却是脸上笑开了花。至今我还忘不了两位老人在阳光下的笑容,真是鸡汤一样地醇厚!
(2014年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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