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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正月,二遥遥同,三月饿得蔫条条。”这是饥馑岁月圻村的一句民谣。圻村家家叫喊缺粮,可队屋里仅只一百五十斤碎米了。村里人多,分不开,队长只得采取下策:抄家。抄到的确粒米无存的,按人支给三四斤,聊补无米之炊。
我刚结婚不到一年,妻挺着个大肚子,每天照样去水田挑秧泥。由于只吃两餐,活又重,到下午人就饿得腿都抬不起来。下午五点钟光景,队长才让必须烧饭的人回家烧火。其余的人一律要干到天黑。
当时队里实行“两麻一锁”制,即天麻麻亮出工,天麻麻黑收工,白天家家一把锁将门锁着。麻黑收工时,我忍着饥饿,赤脚踩在泞泥地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里赶。赶到屋,家里静静地,我疑惑,队长让烧火妇女提前半小时回家,怎么我的她不在家?我问隔壁小赵,他说看见他摔了跤的。我开始惊慌起来。因为天巳完全黑了,我耽心她摔倒沿路的水沟里了。我边喊着她的名字边返回野地去找她。雨愈下愈大,路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满头雨水,在泞泥里踉踉跄跄地跑着喊着,挑泥的田里不见半个人影。我更加害怕起来,我想象她落水时的情景,我沿沟边寻找着,心里更加紧张。
我又回到家里,妻巳在做饭。我问她去了哪,也不说一声。她说家里没米了,借米去了。我说前天不是找队长支了八斤碎米吗?她说八斤米两个人吃了三天还不吃完?我心里十分难过,妻跟着我受这种苦,作为男子汉的我,既恨自己无能,又不满这禁锢人的制度。
妻不过借了两三斤米,吃完以后呢?想生存,必须想个办法度过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我想到了挖藕,可是我不能直截了当地跟队长说,我没米下锅了,我要去挖藕。那样队长会有很充分的理由不许我去挖藕。队长会说你的粮食是按工按人分的,别人的粮食也是按工按人分的,别人有吃的,你就 应该有吃的。况且前天还支给你八斤碎米,别人家是一粒也没有呢。
我跟队长说我要去看姐姐。队长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我三天假期。队长的观点是:请假走亲戚乃人之常情,而请假去挖藕则是搞资本主义,是绝不允许的。
我来到姐姐家,挖藕的铁口,戽水的戽斗以及装藕的藕篮都是她家的。连我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姐夫的。清早,姐姐安置我吃了饭,又盛了一大碗饭让我带着作中午饭。姐姐说挖藕是力气活,不吃饱能挖?我在姐姐的叮嘱声中信心十足地向南边湖走去。
来到南边湖,只见一群听口音是山里的人,在人们挖过的藕坑凼子里上下寻觅。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把小锹,把那些别人不要的藕节藕后把收集起来。他们自带了小煨罐,在湖边用土块将煨罐支起来,罐里装了藕节和后把肠子,就着野草烧起来。烧到半生不熟就吃,吃不完就带回去家人吃。
就挖藕而言,我们湖区人是瞧不起山里人的。因为山里人对于藕是在地下是如何长着的,认识比较肤浅。虽然他们来到长藕的湖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头来总是一无所获。他们是被饥饿逼来的。他们从老远的山里赶来,挖不到藕,只得寻觅别人不要的藕节和藕后把肠子。
我从小在湖边长大,对于挖藕还比较在行。天阴沉着,好象有雷雨的样子。我见湖边巳被人挖过,也顾不了天气将如何恶化,径直向湖心趟去。途中有段淤泥路,人下去淤泥淤到屁股以上,脚还讨不着硬底。每前进一步都十分艰难。天边有隐隐的雷声,烏云渐渐束拢来。湖中挖藕的人不多,各人拼命挖。“三月三,挖藕簪。”我找了一块藕簪较多的地方,用土围起来,戽干水就挖。挖了一尺多深,脚下的藕纵横交错,上下几多层,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经验没有骗我,心里很高兴。
雨哗哗下起来,顿时烏风黑暗,闪电炸雷大作。头上的雨淋得睁不开眼睛。刚才挖出来的一个藕坑,刹时注满了水。眼看就要到手的藕,转眼全部淹没。我一筹莫展,睁大眼呆呆地看着。
炸雷就在身前身后劈,眼前电火滾滾,阵阵火腥气扑鼻而来,我却浑然不觉害怕。现在想来,那天能活着回家实是一种侥幸。不过半小时雨就停了。好在巳是阳春三月,虽然浑身淋湿透了,挖起藕来倒不觉冷。我重又把坝挡起来,再次把水戽干,顺着雨前摸出的藕的脉络继续挖,一根根白生生的藕从我脚下的泥中拿出来。看来巳经有几十斤了,我不敢恋战,将藕迅速装进藕篮,带上一应傢伙,顺原路往回走。又要经过那段淤泥地,因为拖着四五十斤重的藕,只能一点一点的向前蠕动。脚下讨不着底,上身匍匐在淤泥表面,人像蠕虫一样蠕动,待身体向前蠕动了一点,才回手去拖藕。有时藕未拖动,人反而又退回到了原地。近百米的距离,用了两个多钟头。
据说前不久,有人因藕挖得太多,拖到淤泥段,人巳精疲力竭,又舍不得丢藕,最后死在淤泥湖里。第二天才被人发现。幸亏我挖的藕不多,终于把藕拖出了湖。我打好挑子刚要往回赶,两个山里人来到我面前,说:“同志,行行好,有不有什么可吃的,匀一点救救他吧。”他们指着不远处说:“你看他饿得躺在那里。”我看远处果然躺着一老者。幸好我还剩半碗饭,因被雨淋湿未吃。我把饭递给他们,两个山里人千恩万谢地去了。我见他们很可怜,又将两人喊转来,从挑子中抽出三根藕,每人送了一根。
在回来的路上,我想:我能比他们强多少呢,不过同病相怜罢了。
藕挑到姐姐家,姐姐照顾我吃、喝、洗、睡。当时人年轻,在姐姐的照顾下,我舒心地睡了一夜,精神恢复得像没挖藕一样。凌晨,姐夫帮我把藕挑到集市上卖了,净得五元。
三天来,卖藕收入人民币一十五元,还落下三十多斤藕。我要分一半藕给姐姐,她硬是不肯要。望着好心的姐姐,我不知说什么好,心里一酸,泪禁不住落了下来。我怕挑着藕回家被村里人看见,直等到日头快落土时才动身回家。姐姐送我很远,说:“与她(妻)好好过日子,以后会好起来的。”
到家时巳是麻黑,我怕碰上人,还是碰上了隔壁徐叔,徐叔分明看见了我的藕,还问我挑的什么。我心虚,抽了三根藕给徐叔,意思是要徐叔不要声张出去。徐叔接了藕,没说什么。
第二天中午,在田间开群众会。因为挖藕,队长点名批评了我,扣了我三天的工分。徐叔是贫协组长,与我又是隔壁,我能瞒得过队长吗。
虽然扣了我三天的工分,还被大会点名批评了,我还是觉得这次挖藕是划算的。因为那时三天的工值不过一块四五角钱,更重要的是我用卖藕的十五元钱买了五十斤黑巿米,使我们家得以度过那段没米下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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