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散文年展】顺德名片（三篇）

楚云荆风 · 发表于广东省佛山市 2014-12-30 16:5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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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德名片（三篇）

□黎尊乾

容桂

春分时的容桂，其实最美。先往文塔一望，满天空濛，一塔擎天，如旌麾骄人。远近高低的红绿花木，温柔地噙着大大小小的白墙红瓦，柔美婀娜，掩映成景，着实逼人眼目。容桂小城，文盛民富，花开并蒂，正如这肃静文塔对守着那繁华喧嚣的天佑商城，神奇，浑然，和谐，更显得小城魅力独特，非同一般。

我最喜欢的是这小城里的文塔呢，在城里生活久了，就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深爱于它。第一回到北大，见到博雅水塔，巍峨屹立于苍翠松柏之上，靓丽映照在未名湖水中，震撼得屏气凝神，继而呼天喊地，不能自已。但燕园的塔太博大太深邃了，宛如思想泰斗们高贵凌人的眼，深不可测，肃不可亲，哪里是我等凡夫俗子享用的景致呢。久久寻觅其他的塔，大多与佛寺相关，所谓“深山藏古寺”，试问哪一座塔不是远居深山僻野里，巉巉怪石中，鲜与尘世俗民相伴为伍呢。容桂的塔就不一样了，它起于平地，坐落在市民公园，与购物、游乐、休闲的大众场所相邻相生，压根儿就是老百姓居家过日子的家常宝塔啊！城中肚里有些笔墨的都说，文塔供奉文曲星，掌控一方文脉；佛塔供奉佛家圣物，传播仁慈善典。然普天之下，佛塔不可计数，但文塔只有六七，此城占一，神也，奇也！

其实，奔此文塔而来的，不一定是多情怀古的翰墨骚客，也非吟诗作画的曲寡高人。一家三口逛街乏了，钻入塔下榕林浓荫，休憩片刻，再读读塔脚碑刻的介绍文字；男人说一席励志的掌故，女人施加些许的唠叨，孩子看着如笔的高塔，森森然热情满腔。或是月色朦胧，相恋的男女双双相会于塔前，继而走向丛林小径，花前绿下，或是对面影院、商场、餐厅，仿佛成对的鱼儿自如地划起双鳍。而我，最喜这城中的静谧之地，翻开书本，在塔下阅读；间或戴上耳塞，环顾远处春色，恬淡，惬意，和美，似一幅神奇的浅绛水墨国画……

小城的神奇，还在乎藏有一千年古刹——观音堂。这观音堂也神奇，堂前有一池，据说洒下红莲籽儿亦可获得白莲，此奇一也，却为传说。每年正月廿六日，以区区五亩弹丸之堂域，容纳海内外的十多万善信来此祈财借钱，此奇二也；此为盛大实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灯火通明，香缭烟绕，热闹非凡。此番民俗，城中人称为“观音开库”。年年岁岁，每逢开库吉日前后，政府关注，警察呼吁，铁马把道，媒体对焦，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大慈大悲的观音在南国成了狂撒钞票、广济天下的财神菩萨。好奇心切，冒雨到了堂院门前，举目观之，发现名气盛大的观音堂逼仄于现代化的城市高楼之下，更似城中的一座微小的人造景观。院内浅浅，方方正正，一览无余；树木新植，砖瓦新铺，梁楣装饰得漆亮闪闪，亮丽的观音堂和三元宫联排而立，对着黑亮的焚香亭和化宝炉，似乎在宣述这座古老的庙宇，正迎来一个崭新明亮的纪元。出门欲去，天已晴了，一眼看到横额上“皆大欢喜”的熠熠金字，我一下悟到了这城中观音堂的独特神韵和价值所在。

中午正餐，我们寻到了大饱河鲜的食肆，想不到全城之中还有数家规模庞大的吃处临河而建。随便挑一家进去，场面阔大，光线明亮；食桌横三纵十，靠边的，坐三五人小聚；中间尽是大桌，直径三五米，围坐二十人大聚。食肆之外，但见水天一色，满目清净；远望高楼林立，白鸟翻飞；近见芳草萋萋，碧波拍岸。沿河开有一门，一米见方，向河中远远伸出去一条狭狭窄窄的木板码头；原来，河中有斗篷撒网于孤独小舟之上，偶尔停靠码头，食肆连忙派人过去，接下欢蹦乱跳的鱼虾蟹蚌来。看得正欢，忽见四名白衣矮壮男人，笑容可掬，摇摇晃晃地抬了一沉沉蒸笼急步过来，临桌了，停住步，卸下担，掀开笼盖，白茫茫热气腾空而出。眨眼间，一块直径两米见方的青花大碟早已赫然摆放于食桌之上了。大碟之中，二三十斤的淡水大鱼是主打，霸气地横卧中间，像一朵等待蜂蝶上来的怒放鲜花；周边一圈一圈，细细地摆满了红虾赤蟹，白莲绿菜。珠江河鲜时蔬，丰盛难列，现小城厨人竟以一碟盛之，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色香味具佳，此大碟之壮观，堪称一奇也。

临走时，刻意想要记得店名，以便复来。然环顾许久而不得。见门前一三尺见宽的盆景，内盛一拙朴老根，却生出堆堆叠叠、密密麻麻的圆钱状绿叶来，煞是鲜活生动。即问门人，此根何木？门人以粤语作答，是一怪异方言，难寻国语词汇以译之，唏嘘不已。突见盆沿立一白色塑料小牌，写有“相思”二字心色小楷，便豁然开朗，欣然归去。

陈村

陈村，顺德的入户花园，她满城繁盛的草木，把一座小城都藏掖在芬芳的怀抱里了。

五月，小满时节。暖风微微，阳光明净。我一个人踯躅在珠三角腹地的这座小城里。珠江口网状的河流，滋生起葳蕤生长的快乐。漫天的绿叶和林花迎面扑来，一路一路，一片一片。荔、芒、兰、蕙、薇、芍、荇、荷，榕、棉、樟、桂、松、榴、柳、栀……草木气息袅袅升腾，陈村芬芳盈沛四溢，似潮水一样漫过我的衣衫和肉体，我的心也久久沐浴在幸福的梦里了。

入户花园的草木是特别讲究格调的，没有上品非凡之景，一般难登大雅之堂。梅兰竹菊四君子当为首选，可惜梅傲冰雪，不香南国之域；竹青葱直挺，少了客气之欢；菊佳节应景，俗是俗了，再难有高洁之气；所以，还是这兰了。陈村芳草，重兰敬兰，以兰为首，还是有一番道理的。文人大家都是喜兰的，屈原说：“余滋兰之九畹兮”，“纫秋兰以为佩”，真是浪漫有趣。孔子对兰抚琴，说：“兰花为王者，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兰的地位，应该从此而定了。苏辙种兰，有感而发：“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知有清香能解秽，更怜细叶巧凌霜。根便密石秋芳早，丛倚修筠午荫凉。欲遣蘼芜共堂下，眼前常见楚辞章。”此番情愫，实是一般访兰墨客的心声。政治家朱德也咏兰，他说：“惟有兰花香正好，一时名贵五羊城。”此意似与孔子遥相呼应了。一般访兰，得爬山涉水，经过旮旯山径，方可一品其幽谷尊容。例如，贾平凹说：“父亲喜欢兰草，过些日子，就要到深山一趟，带回些野兰来培栽……我们走了半天，到了山的深处。”陈村访兰则不然，偌大的花卉世界里，无处不是珍贵罕有的蝴蝶兰。小城里，交通快捷方便，赏兰是多么轻松惬意的享受呢。

陈村上品的木，也不是凡木，罗汉松也。凡木十年可树，而罗汉松需要数十年、上百年，甚至是上千年。凡木只是材料，罗汉松却可以积蕴传承一方水土、一姓家族的历史、文化和精神。不以高耸入云的身躯凌人，不以浩繁广阔的冠盖遮天，罗汉松是一位谦谦谐顺的绅士，针叶细密端庄，柱身粗矮祥和，智慧，优雅，精致，葱郁，挺拔，仿佛一枝一叶无时无刻不在用心地修炼，禅坐入定，心无旁骛。大地静谧，天空悠阔，时间匆忙奔走的脚印清晰地烙印在黑白相间的松皮纹理中。我仿佛看到一位位戴着斗笠的南国老农，白发，黄牙，黝黑，清瘦，担着盛满年桔和年菊的篓子，沉沉地走向市场的土地；红红绿绿的男男女女搬回盆桔盆花，笑容可掬地打扮春节的家庭。我停下脚步，伫立在树下，轻轻地拉下一枝螺旋状的叶丛，放在耳旁和眼前。我倾听它们悠远的阅历和深情的讲述：它们来自山岭，来自涧流，那里天空的胸膛是无穷的辽阔，那里大地的脚掌是无比的坚韧；那里蝶舞鹰飞，灵巧强者愚拙弱者，终归残老病死，生生息息，周而复始；那里云遮雾绕，日去月来，光明澄洁总是常态……我心驰神往，漂浮的心灵，受到灌顶的感化，变得开朗、深沉、从容而豁达。

有木的地方必配有石，所谓木石奇缘，难以分割。陈村有佛山最大的古玩市场，其主打的品种就是石了。从蝴蝶兰、罗汉松的园林里出来，远远望着骑楼走过去，就是观览奇石的所在了。石是灵性之物，最讲人石缘分了。石的价值，在俗人眼里就看重玉的材质，贵重奢华，大贵大富，如若牵扯点名人掌故，与文物攀上亲戚，更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了。宝物只是宝物，还上不到圣物，宝物有价，圣物无价。圣物是有缘人看中的奇石，它可能是玉，也可能是材质普通的石，以形貌、神韵和哲理震撼心智，慑人灵魄。奇石之奇，因人而异，不同的眸子看到的石都不是一样的，倘遇感觉大体相同的，则是知音相逢，必饮茶切磋喝酒庆贺一番了。在奇石世界里行走，就是在大自然的博物馆里阅读精华和自己的灵魂。有时，你看那些放在门口镇店之宝的石头，以虎豹佛女等形态惹人，好不浅薄。慢慢深入，苦寻无缘，蓦然回首，发现一石正痴情地望你许久，打听价格，真是低廉，匆匆买了归去，偷笑好久。

从陈村回来，带了几包花木的种籽，大半送了朋友，小半植入花盆；还有一包，薄薄窄窄的，图片鲜美可人，干脆做了书签，夹入书里，日日夜夜，都有清香沁人心脾，润我灵魂。深夜翻书，想起扬州八怪里的兰花痴人郑板桥，他喜在兰画里固执地添石头，因为“一竹一兰一石，有节有香有骨”。拿了套用在陈村，就是“一兰一松一石，有香有节有骨”，这正是入户花园的绝美配景啊。一座藏在草木里的小城，与草木缘分不浅也不稀罕，却偏能同得其韵味得其性格。既有草木可人的芬芳，又有草木特有的精神，这许是陈村名闻遐迩，万人向往，魅力别样的缘故吧。

北滘

路是宽阔的，也不会有红灯；双向十二车道，几个岔口，都立了高架，顺顺畅畅地上来了，又轻轻快快地下去；105国道像一条巨大的交通传送带，车辆只需放上自己的位置。一年四季的日子，两侧绿化的林木，都是一样的鲜翠，中间植上椰棕配绿球冬青的隔离带，赶路成了一种快意的享受。民居的房子，屋顶青褐，抑或大红大蓝，檐角挑起来，整齐地挥洒着岭南的风韵。房子与房子之间，亮白的马路似棋盘一样规则，相互串通，直到连起外围最阔的那条，通往村外的主道。围绕主道溜达一圈，发现这和美的村居实是被绿色和白水所环绕，一边是宽裕的草地，一边是绿幽幽的坡地，另一边，则是对着河流的堤岸了；河水青青白白，船儿拖着白花花的浪尾。远处，高层的商务楼宇，稀疏，浅色，圆顶，散漫着欧式的别样和随意。侧转入城，缓缓地驶过一道密密的乔木和灌木的林荫，笔直的街道扑面而来。

小城很新，就像昨天刚刚落成。小城生长很快，一转眼，也会陌然一诧。文化中心是常去的场所，时时都有新的节目上演。喜声闹的，可以去剧院饱览高雅的演出，说不定遇上大牌的明星，收获一个签名回来。喜静雅的，不妨背起双手，在名家的画展起揣摩，邂逅一两位高人，面对面地切磋，也是常有的境遇。居家的人，带来孩子，到读书的静室看书，孩子看孩子的，大人看大人的，半天一天地就这么过去了；回家的路上，一家子人热热闹闹地议论见闻和观点，气氛活络和温馨了好多。常常看见那尊两排木棉烘托着的红色雕塑，围了或疏或密的人群，有合影的，摆出向上的姿势，笑容灿烂；有观看的，从远到近，一直走过来，没有眨一下眼睛；有沉思的，对着雕塑蹲下来，一刻钟，又一刻钟。看看想想，北滘人，从农人，到工人，再到今天的北滘人，这含义的深深浅浅，似乎只让知者悟得。高耸入云的美的总部大楼屹立在附近，名声在外的工业设计城也在不远处运作，其宏伟的气势和响亮的口碑其实是对北滘人秉性作了最好的诠释。

最惹人情思的是金楼。新来北滘的人必去碧江，不仅因为那儿哺育了碧桂园，更为了那座古老的金楼，以及楼里宝藏着的风花雪月。青灰的砖墙，高大的镬耳墙，遮天蔽日的龙眼树和细叶榕，都在述说这古院大宅的传奇和悠远。职方第的显赫，砖雕照壁、蚝壳墙和贴金木雕的神工，都令人叹为观止。成双成对的人儿最喜那藏娇的楼宇，百年龙眼和桂树，预兆一种幸福的期盼；红妆的官轿和跋步床，散发出明媒正娶的责任和浪漫。后花园，一池碧水，几窝睡莲，给人宁静与遐思的惬意。一双一堆的人儿，在亭台回廊里，或坐或躺，或靠或偎，拍照的，为一个姿势折腾好久，为一个微笑逗弄好久。孩童来回的奔跑，追逐那些黑色白色的蝴蝶。孑然一身的少女，看着古老的紫薇和青思，拉着发梢，发起呆来。一位老者，颇有兴致地研究草木，从佛肚竹到黄金间绿，嘴里喃喃自语。学生模样的人，拿了纸笔，专心临摹着长长的铜雕，只见偶尔扶扶眼镜，一时半刻也没有挪动双步。

来到商业街，先让此处的椰树给震撼了，高大，直挺，整齐，匀称，没有残缺和另类，像阅兵礼一样地严肃地陈列，街面的地砖也是迎宾地毯一样的鲜红。店铺都很新，耳熟能详的品牌，次第绽放。随便走近了一家的门，漂亮的服务员为你拉开半扇玻璃门，眼睛微笑，皓齿轻叩，说：“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呢？”你可以笑笑，也可不理不睬，只顾观赏，或是挑选。一时半刻下来，看看碰碰，留下一堆杂乱，反手走人，没有半分的歉意。而店员迎进送出的殷勤和微笑，没有丝毫的退减或矫情。回头看看，似是被那橱窗的别致或商品的展示所吸引，广告海报上代言明星的笑容友善、唯美、知性，神一样地迷人。

夜晚，华灯初上的小城更加美丽迷人。大楼的亮化多是蓝白的色彩，没有眼花缭乱的狂热和潦草，蓝色的圆珠灯，散发着冷峻科技的色彩，白色的条形灯，串起城市的轮廓和淳朴。一家人走出门来散步，喜欢公园里幽静的小路，人少，林多，水面阔远，还有小岛曲折穿插，喧嚣灼眼的霓虹也知趣地躲远了，园林灯微微地亮着。人如一朵夜间盛开的荷，心田平复下来，为自己的本真，悠悠地绽放念想。

假日里，睡个好觉，迟迟起来，吃完早餐，正是放松心灵的时候。想起27洞的高尔夫球场就在眼前，约了好友，带上装备，来到绿草无垠的球场。闭眼，深呼吸，视野辽阔，心旷神怡的感觉真是舒坦。就位，弧度与力度，旋转与挥杆，要领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美丽如画的仙境，与谁在一起度过。人来了，拿起杆来，随意挥洒自己的快乐，或是为了心仪的成绩，或是为了展现优美的姿势，或是为了这一份难得的恬静和快乐，打的是球，显示的是风度和品格。如果觉得太繁琐太奢侈了，也可以去绿道出出汗水，骑上单车，一人足矣；两人以上，就是竞速和疯玩了。从驿站出发，往水道方向远行，或者干脆在公园的浓荫里来回。日复一日地行走，一次一次地来往，在这林木婆娑的绿道上，我更多的是一个人，慢慢地行走，有时也快速地蹬踩踏板，如飞轮一般旋转车轮。我挥霍着快乐，也思考着生活。一天，我突然奇怪地问自己，时时刻刻如此，你为什么没有厌倦的时候呢？两旁的林花也是，天天灿烂着呢，还有那些芒果树、木棉树、椰树、棕树、樟树、榕树、水杉树、冬青树，时时都是这么鲜活地披绿挂彩，为什么也没有懈怠的时候？对着它们，时间长了，我慢慢地彻悟到，人与林木一样，也在装点这和谐的大自然，我就是一个音符，因为快乐，发出快乐的旋律，正如绿化的林木开出怡人的花朵。

作者：黎尊乾；QQ：506838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