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坛同

云客散人 · 发表于北京市 2015-1-20 17:01:57

   坛同是川东地区邻水县辖的一个小镇，更重要的是和我的生命息息相关，我和母亲之间的脐带，就埋在那里。因此，对于我的生命来说，坛同就是密不可分的地方。我不知道是母亲生了我，还是坛同生了我。因而，我对坛同的思念，既与生俱来而又说不清道不明。在异乡繁华的街面上，我常常没来由地陷入沉思，有时是因为天边的一朵流云，有时是一阵微微的清风。
   我和坛同的悲欢离合，感情如此之复杂，纠缠不清。少年时，吃着母亲的奶，也吃着坛同的奶，尽管母亲那瘦削的身子吸不出丰富的奶汁，坛同的土地反复耕耘也找不出太多的食物，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成长。长大了，我离家去闯天下，生活是越来越好了，但是，我却不断地变老，变老，异乡的风雨变成对坛同的无限思念，写在脸上，长成刀刻般的皱纹。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那么中年呢？风风雨雨半辈子，疯也疯了，狂也狂了，这满世界的诱惑，到头来都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梦醒了，天亮了，该回家了。这时候，你才发现，赋予自己生命的地方，才是自己真正的家。这时候，当你想回到老家去的时候，你才知道，老家，其实已经回不去了。回老家的愿望，只好变成对老家的一遍又一遍的回忆。
   这些年，所经过的事，让我觉得人是有命的。坛同是我的宿命，她是我今生的缘，更是我前世的孽。
   我对坛同的回忆，完全是一杯陈年老窖的故事，在岁月的风霜中，那些苦涩的记忆，便褪了色，变成甜蜜和温馨，扑鼻而来。
   我不是名人，我的老家也不是因我而扬名。即使老家之有名，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这和我与老家的感情，没有关系，我也不想癞子头上顶月亮，借别人的光环来照亮自己。我对坛同的记忆，是从一个叫*朝门的地方开始的。*朝门是一个很中国很传统很乡村很古典的老院子，尽管现在，这个院子早已支离破碎，只剩下一些陈年旧事，我依然搞不清楚她的来龙去脉。但我必须感谢她，感谢这个院子。她不仅给了我生命，而且给了我一种古朴的宁静的田园牧歌的生活方式。那种人与大自然的和谐，相依为命，已深入我的骨髓，在我的血液里，日夜奔流，成为我生命的营养。那一次，我钻进麦秸垛里，呼呼大睡，一条菜花蛇从麦秸垛经过，有人拿竹竿去打它，父亲从屋里出来，说，这是我家养的，不许打。外面的打闹声惊醒了我的美梦，我从蛇走过的地方拱出来，父亲吓得给了我的小屁股重重的一巴掌。尽管后来，父亲弃我而去，已走了很远，再也没有回来，但我依然记得，父亲那一巴掌深深的爱怜，毕竟还是怕我被蛇咬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必须去打猪草，当时看来是一件苦差事，现在想来，是那么的美好。正是因为如此，我至今还记得那些美丽的花草，漫山遍野的翠绿和美丽，有那么多的蝴蝶、蜻蜓、蜜蜂在为它歌唱，一想起来，我的心都醉了。
   当然，最美的，还是坛同的天。春天里，天是蔚蓝的，头天撒下的种子，不知道是得了什么魔力，第二天去看，就破土发芽了，一个生命又开始了新的旅程。你一边除草一边坐在田埂上歇息，一转眼就是一地的麦浪。你迎着太阳看，你分不清哪是麦芒哪是太阳，满世界都是金灿灿的。到了夏天，庄稼渐次成熟，到处都是丰收的喜悦。最繁忙的是晒坝。农家的晒坝是一种变幻不定的油画，它铺在农家门前，像一种随季节变换的挂历，让人百看不厌，你不仅要佩服农民，才是真正的丹青妙手。坛同的夏天，格外的高远，常常是晴空万里，农人们搭一张凉床，几乎赤裸着全部身子，在屋外呼呼大睡。一阵凉风吹过，秋天就如约而至。一片一片的树叶，落下，完成这一回生命最后的舞蹈，悄悄的，化作一片泥土。冬天呢？我是又爱又恨她的。现在看来，我还是爱他胜过恨他的。我赤着小脚丫，踩过凌冰，手脚都长满了冻疮。但还是盼望着白雪公主快点到来。老家大部分的年份，都是要下雪的。大人们说，瑞雪兆丰年，雪把地下的害虫都冻死了，来年当然是个丰收年。我们却是要堆雪人，打雪仗的。我们不管兆不兆丰年，我们只要此刻的快乐！
   总之，老家的天空，在记忆中就是那么的美丽。不像我现在居住的城里，有一种叫做霾的东西。
   当然，老家不仅有好的天空，还有碧蓝的流水。门前那条小溪，两边的石头都被我们洗衣时磨得透亮了。一身沾满汗液的衣服，漂在溪水里，几揉几揉就干净了。如是姑娘的花衣服，放在溪水里，那些花呀鸟呀草呀，全都会活起来，在水里游来游去。当然，最壮观的水，在场镇，距我家还有七八里地嘞。原来，坛同的名字由来，是因为这个地方有条河，河水流到场镇的地方，遇到了一个石滩，河水便在这里打旋，将石头打出了几个洞洞，河水灌进洞里，将洞越淘越深，上小下大，形似坛子，故名坛子口。我长大了，第一次出远门，到的就是场镇的坛子口，我看到那水呀，就觉得九寨沟的水一点都不神奇，也不过如此罢了。
   当然，我最终是抛弃了坛同，抛弃了老家，像一只鸟儿，到更远的地方，觅食去了。我之抛弃老家，源于我对农家生活的不理解，对花花世界的向往。现在看来，说不清是我抛弃了老家，还是老家抛弃了我。我在远方，读作余光中那首叫做乡愁的诗，觉得这诗就是给我写的: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方小小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母亲亡故后，父亲也寻她而去了。我回老家就没有了理由。但是，我对老家的记忆和怀念，却并没有随父母的亡故而消失。
我是真的想坛同了。就此打住，再写，我就要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