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正传

湖北舟自横

                     阿东正传
       每个自然村都有几个残疾人，并且残疾人与健全人的比例大至相当。有人说这是天神的安排，是天神的法则。阿东所在的圻村原本只有一个算命的刘瞎子，大概按天神的法则嫌少了，天神就又安排阿东的眼睛瞎了。
      阿东眼睛瞎了，眼前一片白雾，太阳也只是一团白光。徒然失明，阿东痛不欲生，每摸索一步都很艰难。幸有祖母为其做饭洗衣，祖母安慰阿东说：“只要人意志坚强，丢了眼睛也可以很好的生活。”又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如果愿意学算命，我找刘先生说一声，准行。”阿东心烦，没听清祖母在唠叨些什么。坐在床上想往事。

                     “管你管到死”
      阿东与华生小学、中学都是同学，华生与阿东同岁，因为辈份高，对华生以长辈自居。在校时阿东各项成绩总是领先，年年当班长，华生也很服从阿东管。后来文化革命了，学校解散，阿东和华生都回到生产队劳动，华生因为家庭成份过硬，当上了民兵连长。阿东虽然是烈属（父亲抗美援朝牺牲，母亲改嫁。）但因为从小跟着地主爷爷奶奶长大，竟然莫明其妙地被当成地富子女看待。从此华生管阿东管得严严紧紧的。
       华生与阿东都刚近二十岁，谁也不服谁。一次子女会上，华生毫无理由的训了阿东一通，阿东忍无可忍，反驳道：“我不是地富子女，我是烈属。没有我父亲流血牺牲，哪有你现在的幸福日子？！”
华生狠狠地拍着桌子：“哪个承认你是烈属？”
      阿东摸索着掏出一张快折烂了的纸展开在桌上，指着上面说：“我瞎了，未必你也瞎了，上面还盖着彭老总的大印！”
华生一把将阿东的烈属证抓去，说：“彭德怀也是反对毛主席的反革命，你想靠彭德怀翻案，做梦！”阿东越不服，华生越是无由头地整阿东。
      前些时，华叔居然对阿东说：“东瞎子，对别人我不敢说，对你，老子敢说管你管到死。”。阿东觉得华叔“欺人太甚”，回华生道：“你即使当干部有权管我，话也不能说过了头，能一直把我管到死？”华生用一种不屑地口气对阿东说：“嘿，任你闹翻天，你一个盲人还能有么翻稍？”阿东本还想反驳，可自己实在说不起硬话，只得捏了这个皮。（注：翻稍，俗语意为由弱而转强）
阿东坐在床上，想着在学校曾经与华生也是很要好的朋友。那年国庆，老师安排兰兰与华生唱和声“马儿啊，你慢些走”，安排阿东用二胡为他们伴奏。虽然赢得观众热烈掌声。但兰兰说华生在哪一节慢了半拍，对华生很不满意。
      兰兰是贺启真老师的女儿，五岁时得过小儿麻痹症，走路有点跛。贺老师是阿东们的班主任，同时兼任阿东们的音乐老师。贺老师发现阿东极具音乐天赋，对音符的理解快而且准确，对二胡的五度定音一听就懂，一拉就会。因为阿东会拉二胡，几乎每次文艺演出都有阿东出场，而华生只有在大合唱时才有表现的机会。
      阿东想到文革期间，贺老师被关在公社学习班。当时华生是红卫兵造反派，学习班就由华生督管。每天清晨，华生就押着二三十个学习班的成员在公路上列队，顺着公路朝村里跑来。华生威风凛凛地立在队边吹哨子，喊“立正，稍息，向右看齐！”看不惯谁就向谁呵叱，甚至拳脚相加。贺老师也在其中，学习班的人个个被华生整得象惊眼兔子。
      一天，（当时阿东眼尚未瞎）阿东和圻村的人们都在公路边锄草。华生让学习班停在公路上，要队里锄草的人都来开贺老师的斗争会。阿东对华生这种目无师长、横蛮无理的作法很不满，又不便直接阻止他。只有用“以子之矛，戳子之盾”的方法，来制止华生开贺老师的批斗会。阿东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抓革命，促生产’我们锄草正忙，你莫不是要破坏生产吧。”华生拿着报纸反驳阿东，讲：“我们不能埋头拉车，我们要抬头看路。”又讲了“造反有理，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敌人磨刀，我们也要磨刀”等大篇理论，锄草的阿东们谁也懒得理睬他，贺老师的斗争会终于没能开成。华生只得无趣地带走了他的学习班。
      晚，兰兰带了礼物，一跛一跛的走到华生家来求华生，希望华生能念师生之情，高抬贵手，对妈妈放过一码。华生见老同学一双黑葡萄似的毛毛眼，一脸娇羞可怜的表情。顿生淫心，邪笑着说：“这事说难就难，说容易也容易。只要老同学今晚不回，肯陪我一晚，明天贺老师即可获得自由。”
      兰兰没想到华生这么卑鄙无耻，慌忙离开华生家，一路摔了几跤。
      阿东瞎了以后，按政策每年对阿东都有少许救助。岁末，华生为阿东领来三百元残疾人救济款，兴冲冲来找阿东。只听得阿东正在拉《江河水》，见兰兰在阿东身边静静地立着，目不转睛的看阿东拉琴。见此情景，华生的满腔热情象泼了一盆冷水，心里象打碎了五味瓶，不知是何滋味。只在门外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瞎子算命
      爷爷去世后，阿东与祖母相依为命，生活状况愈来愈糟。祖母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想着哪天自己死了，阿东眼又瞎了，凭什么生活呢？听得算命的刘先生很清脆响亮地拉着胡琴来了，等刘先生的胡琴声音到了门口，祖母就把他喊进屋，让刘先生坐到自己的床边。祖母爬满青筋的手颤抖地握住刘先生的手。用哽咽地嗓音，很郑重地把阿东托付给刘先生学算命。刘先生旧时曾经得过祖母的接济，现在见祖母如此困难，便宽慰祖母道：“其实算命并不难， 难的是拉胡琴，阿东的胡琴拉得好，您放心，将来他一定会有出息的。”
阿东跟着刘先生学了半年就出了师，胡琴拉得更加悦耳动听。
      阿东出师算命的第一个顾客是个少女，阿东问知了姑娘的八字，根据八字推出姑娘是三岁行运。从三岁行运始，十岁一运段，一直推算到九十三岁，对姑娘何时走何运已成竹在胸。姑娘十八上走地网运。男怕天罗，女怕地网。在二十上转桃花大运。阿东摸仿先生的说词腔调讲道：“姑娘是乙酉生人，今年整二十岁，属鸡。命上的话，我不包讲不奉承，照直讲：姑娘今年有喜呀！”姑娘一听说自己是属鸡的，且有喜，又羞又脑，脸红到脖子。她一把夺过阿东的马竿，狠狠敲了一下阿东的背：“你这个瞎鬼，你瞎说！”原来，按乡俗，说未出嫁的姑娘有喜是犯了算命的大忌。
     阿东原本对算命这一职业不感兴趣，他觉得算命是骗人的把戏，加上开张不利。阿东再也不去算命了。

                     摔 跤
     适逢圻村下放来了一批男女知识青年。他们穿戴时髦，能歌善舞，带来了城里的新鲜空气。同时他们不爱出工，偷鸡摸狗，打群架。也带来了城里的恶习。他们说：“坐着吃，睡着想，没得吃的找队长。”知青中有一个摔跤高手，叫石器。他下放以来很少出工。天天有一群知青与其比武摔跤。据说在城里的运动会上还拿过名次呢。
      石器对农村的青年小伙说：“你们四人或五人同时来摔我一个，能将我摔倒就算我输。”阿东和几个农村青年均不服，于是商量，两人搬石器的两条腿，两人拉石器的两支胳膊，一人搬石器的头。喊声“预备上”，阿东等五人同时出击。石器一骑虎式蹲着，单等五人拢身。阿东们搬的搬腿，扯的扯胳膊，压的压头。不但未能将石器摔倒，反而把石器抬得高高的，石器的两只胳膊牢牢抓住两边抱腿的人的肩膀，硬硬的撑着。五个人只能把他往上抬，无法将他摔在地上。但只要石器的脚一沾地，五人就先后被绊得东倒西歪。五人不服，屡败屡战，终不能胜石器一场。因阿东眼瞎，不能参加队里的生产劳动，就每天和石器们摔滚在一起。
       石器见阿东身强体状，很经得起摔打，又不必天天参加队里的劳动，就选阿东作自己的摔跤赔炼，所以阿东赔石器摔跤的时候最多。久而久之，阿东竟懂了些摔跤的门道，居然能与石器摔成平手。只可惜两年后，石器们全回城了。阿东仍乐此不疲，成了本地一摔跤王。
      农民的粮食分配是按“人七工三”比例分配的。阿东眼瞎不能做工分，光一份人头粮总是不够吃。摔跤摔不出米来，生活所迫，阿东就去卖姜糖。当年一个一等劳动力工值四五毛钱，阿东卖姜糖每天可挣八毛至一元钱。接近一个一等劳动力的两倍。于是有健全人眼红阿东了，说：“哪天我也瞎了、跛了就好啦。”
      一天，阿东卖姜糖卖到离家十余里路远的周家场，么喝了一声，就听一个声音朝自己骂来：“哪来的野家伙，到老子的地盘上卖！”“一个白鹤一个滩，你还不给我滚！”说时迟那时快，一矮凳已劈头打来。阿东听得风声，迎头抓住来者胳膊，转身一个大背包，将来者仰面朝天摔在地上。阿东用一只脚踏在他胸前，围观的人都劝阿东算了，阿东才将脚收回。来者起身灰溜溜地走了。原来来者本是周家场的一个盲人，长年在此卖姜糖。将周家场划为自己的势力范围。他和阿东长得一样高大威武，以前也曾有几个盲人来周家场卖姜糖，都被他打得不敢来了。周家场的盲人被阿东打败后，阿东在卖姜糖的盲人帮内成为一自然帮主，只要是盲人一天所能及的范围，阿东皆可去卖姜糖，且无人阻挡。从此阿东的名声大振。
      阿东用卖姜糖的钱买黑市米补贴粮食之不足，给祖母治病，生活有了很大改善。

严伍台

娓娓而这之,很动人的!

严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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