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正传

湖北舟自横

                  
                卖 棉
      农村又到了“双抢”的时候，人人起早贪黑，忙得屁火烟起。阿东因眼瞎帮不上忙，很觉着过意不去。连出去卖姜糖都怕碰上了下地的人。双抢人手不够，队长急得团团转。水田里的稻谷已全部割了，赶晴天，队长安排男劳力全部到水田去收捆；白田棉花炸得一片白，如果经了雨，损失就大了。队长安排妇女劳力全部去白田摘棉；仓库里棉花必须出售，以便腾出地方堆新摘的棉花。哪来的人呢？卖完仓库的棉花须四人拉两乘板车，往返四趟才能拉完。没办法，队长让出纳也顶一个人（以往出纳是专门管结账的）。阿东得知这个情况，跟队长说：“我去凑一个吧。”队长看也不看阿东一眼，说：“你个瞎鬼，昨天在哪玩还去哪玩。”阿东说：“你别瞧不起人。”队长心里清楚，连有小病的人都动员出来了，哪还找得到人哪。只得对出纳说：“你先带着瞎鬼拉去，能售多少是多少。”
      出纳带着阿东堆好一板车棉花，出纳扶板车把手，让阿东在一边拉边绳。刚拉了几步，阿东对出纳说：“何不我和你一人拉一乘板车，岂不快些。”出纳说：“你不看见，能掌把手？”“能。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
      阿东卖姜糖，凭着马竿引路。周围二三十里的通京大道、羊肠小路，哪里有个沟，哪里有个坎，到哪里要过桥，到哪里路分岔，一一都心中有数。当然，他也付出过巨大的代价，曾经千百次的被摔、被撞得头破血流。
      出纳采纳了阿东的建议，与阿东又上了一板车花包，阿东与出纳各拉一乘板车，出纳走在前，阿东跟着出纳鱼贯而行。不一会，到了棉花采购站，出纳与阿东把棉花拉上地磅，过完了秤，出纳拿了码单，要阿东守着花包，自己去扛棉花包上高跳。
      原来棉花采购站收的棉花都要堆成两三层楼高的垛，都得靠售棉花的人一包一包的扛上去。另有加高费作为力资。今天阿东们的运气不好，棉垛堆到了最高层。出纳望着高跳心里发怵，他背着一百多斤的棉包，走在尺来宽的高跳上，上重下轻，高跳上摇摇晃晃，出纳战战竞竞的，慢慢往上挨。
      阿东守在高跳下面，等了好一会还不见出纳转来，心想：我也来背个试试。就甩了一个包肩上，一手拿了马竿，打打点点的摸到跳边，右手提着马竿，让马竿的下端擦着右脚的跳边，脚步跟随马竿快步上了顶端，与出纳同时到达。出纳汗流浃背，躺在顶端花包上，不住地喘粗气。阿东轻松地扔下包，仍然右手提了马竿，让马竿下端擦在右边的跳边上，快步地走下来。阿东将第二个棉包背上顶时，出纳还在上面喘气。大概是阿东眼睛不看见，在高跳上没有居高临下的恐惧感吧。
      刚开始，一些人还指责出纳，说出纳心哪这么毒，竟让一个盲人背包上高跳。后来见阿东在高跳上如履平地，围观仰望的人不断鼓掌。一时成为一大新闻。
      阿东与出纳两人在上午半天就完成了两趟，由于阿东上高跳快，下午两趟完成得更快。两人一天售出八板车棉花。干完四人才能干完的活。队长喜出望外。
      出纳接了加高费，两人在馆子吃去五元，剩下拾五元，出纳都给了阿东。阿东要与出纳平分，出纳说：“不光加高费要都给你，按定额，还要给你记三个一等劳力的工分。”
       第二天，华生民兵连长通知阿东去公社开会。阿东以为华生又在想法子整他，不肯去。华生说：“队长说你昨天表现好，推荐你到公社去开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讲演会。阿东说：“我一个瞎子，象哪学习毛主席的著作呀。”民兵连长懒得与他瞎扯，死拉硬拽地押着阿东上了公社。在公社“讲学讲用”会上，华生告诉阿东说：昨天，我作为一个盲人，之所以能在高跳上如履平地，是因为我读了毛主席的书，是我用毛泽东思想武装了头脑。我一个盲人，一人干完三人的活，是又一次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
      轮到阿东发言了，阿东说：“郎家们哪，我一个瞎子，象哪学习毛主席著作呀。双抢了，我自个想帮帮队里的忙，我也是队里的一个人哪。”
       会场主持人示意民兵连长快把瞎子弄下去。下去后，华生气不打一处来，纠着阿东领子：“你这个瞎逼，你是故意与我作对是吗！教你那样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不识抬举的东西！”阿东说：“你那不是当着众人说假话，我一个瞎子能看书？哄谁呢？”回到队里，队长说他生成挨整的命，是扶不上壁的泥巴。
      一次改变命运的好机会让阿东断送了，他却不知道可惜，只得仍旧去卖他的姜糖。
过独木桥
      到了改革开放的时代。农民都可以做生意了，田里没有人象以往那样热火朝天地劳作，庄稼反而绿油油的，分外茁壮。市场上到处是摆地摊的农民；供销社门口及国营商场门口都被农民的地摊堵塞了。形成小鱼吃大鱼的局面。阿东卖姜糖也不如以前了。
      阿东在周家场卖姜糖，一个女人声音对阿东说：“听说你的二胡拉得挺好的，拉来听听。”说着，一把二胡已轻轻放在了阿东怀里。阿东好久没有拉二胡了，于是很动情的拉了一首本地情歌《送郎》。拉完了，阿东问：“你是哪个？听声音我象不认识。”
     “阿东哥，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我是兰兰。”
      “哎呀呀，兰兰，一晃十多年没见，贺老师可好？”
      “我妈都死了十多年了，在‘三打一粉碎’运动中，妈受不了他们的折磨和凌辱，吊死了。”兰兰叹了口气，说：“不说这些了，唉，你还         记得小时候我唱‘一条大河波浪宽’，你用二胡为我伴奏吗？”
       “记得，记得，台下一片掌声。”阿东接着问：“唉，你家不是在塘村吗，你是嫁到这里来了？”
       “我妈死后我就迁到舅舅这来了。”兰兰回答了阿东的第一个问题后接着告诉阿东：“你知道的，我和你一样是残疾人，谁要我啊。”说着，竟情不自禁地抱着阿东嘤嘤哭起来。
      阿东说：“你有眼睛，不怕，你要有自信心。我现在卖姜糖还可以，你要不嫌这事丢人，就跟着我干吧。”
      兰兰擦了眼泪，说：“东哥，卖姜糖再好我也不想干，我想成立一个残疾人演唱团，希望东哥能帮我。”
      “我一个瞎鬼象哪样帮你。”
      “我唱，你帮我拉伴奏。”
“这个我做得到，但不知搞不搞得到钱。”
      “搞得到钱，我们沔阳的民间小调特受外面欢迎，我自信我的女高音唱得不错。”
       这天阿东没有回，在周家场兰兰家吃饭、住宿。兰兰格外热情招待。两人共同研究创办残疾人演唱团事宜至深夜。
       兰兰组织的残疾人演唱团共有五人，带了音响、乐器等，向省会城市出发。在中山公园演唱了三天，收入甚微，几乎连生活都混不上。兰兰决定将演唱团带进旅游风景区去演唱。兰兰的演唱团来到武当山，演唱了一星期，收入仍只能顾及生活。因为看不到发展前途，一下走了三个成员。只有阿东赔着兰兰坚持着。成员去了，兰兰愁肠百结。
       武当山中正在修一座庙，红砖瓦堆在离庙边一丈多远的沟壑边，沟壑上有独木桥相通。机动车到此已无能为力。只能用人力背或挑。用人力背挑有两个途径可供选择：一是挑砖绕道越一坐更高的山峰到庙边。专门向山上运东西的挑山工，一人一天也只能挑去二十块砖。挑山工一天的工值至少二十元。算下来一块砖运到庙边大约一元钱。二是用人力将砖从独木桥上直接背过去，因太危险，看起来省时省力，却无人敢一试。有公告招标：四万块砖运到沟壑对面的庙边，标底为四万元。限期为承标后三十个太阳日（不论乙方采取何种工具、方式和方法）。招标公告贴出后，吸引上千人（单位）前来承标，看了现场后，全都退缩了，没一个人敢接榜。按一个挑山工每天挑二十块砖计，即令一天也不休息，需用五年的时间完成。就是组织五十人的挑山工队伍去完成它，也需四十天。可是，哪里又有这么多能吃苦的挑山工呢？即使有，也难以在限定的期限完成。所以，标底虽然很诱人，其实难度也很大。
       阿东手提马竿在独木桥上试走过几次。他想：实际上，过武当山上的独木桥比背花包上高跳容易。因为上高跳是陡坡，过独木桥是平走。他以每次背二十块砖计，每次需两分钟，一个小时可背三十趟，就是六百块。以八小时计，一天可背五千块没问题。阿东胸有成竹，决心已下，以四万元中标。
      招标者见过中标者后，哪里肯信任阿东这个盲人，说：“我这又不是开玩笑，你一个盲人，谁信！”兰兰劝阿东不要冒这个险，独木下是万丈深渊，一有闪失是要性命的事。阿东说：“不怕，千稳百当。”阿东怕到手的标的丢了，对招标工作人员说：“你不信我这个盲人，你可以看着我把砖背过去试试。”招标人员说：“出了事故我们概不负责。”阿东说：“不与你们相干。”甲乙双方在“如有事故与甲方无涉”的合同上签字。
      于是，现场展示。有甲方提供的背篓，阿东让兰兰每背篓装二十五块砖。
      阿东有上高跳背棉花包的经验在前。右手提马杆，马杆下端紧擦独木桥右边，右脚紧随马杆跟进。很轻松地就背过去一趟，转来说要兰兰给装三十块砖。旅游的人连风景都不看了，一下来了一百多人看阿东背砖。仅仅半天，阿东从独木桥上背过去三千块砖。眼见为实，招标人员才放心地让阿东接了这笔活。最终只用了五天时间，阿东的四万块钱就到了手。
      阿东将背砖赚的四万块钱，分了两万给兰兰。兰兰说：“我哪能要你这多钱呢，你这是冒着生命危险赚来的。”阿东说：“没有你的帮忙也赚不来。再说，不是你邀我出来，我在卖姜糖，哪有赚这钱的机会呀。”兰兰因走了三个演唱团成员，一直心情不好。阿东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使兰兰的心情愉快了许多。
      在回来的火车上，兰兰结识了一位女青年，女青年告诉兰兰，从去年开始，国家将每两年举办一次全国青年歌手选拔赛。女青年是去省城音乐学院求教专家辅导，欲参加九月份的选拔赛。听到此消息兰兰十分激动，要求与女青年一起去参加学习。女青年说：“专家辅导要收费的。”兰兰说：“多少？”“三个月两千块。”兰兰手里有钱，决定跟着该女青年一同去学习唱歌。
       阿东在省城与兰兰分手，回来继续卖姜糖
（待续）

严伍台

好小说!

严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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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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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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