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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 2015-3-16 12:4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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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胡说八道,那你说是怎么弄的?”三狗毫不示弱,瞪着小三角眼,喷着唾沫星子,更象狗吠似地反问猪皮。也是,“狗”难道还怕“猪”?
“这原、原因得让咱将、将、将军自己找、找,脸长在他、他脸上,他才最、最有发言权。是、是不?将、将军?”猪皮扬着脸儿,讨好似地结结巴巴对李维天说。虽然他也找不出原因,但他知道应该由谁来找原因。
二毛和坏包儿也正在为给李维天推荐病因搜肠刮肚,听了猪皮的话,便急忙随声附和道:“对对,让将军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弄的。”
这时,李维天真觉得脸上不自在了,痒乎乎、火辣辣的。他表情沉重,紧皱眉头,一边用右手摸着自己的右脸,一边嘴里嘀咕着:“是啊,到底怎么弄得呢?”
大伙儿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也都歪嘴斜眼、抓耳挠腮、嘟嘟囔囔地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状。
忽然,三狗又从他们几个里窜出来,跨栏似地直向路右边的沟里跑去。
大伙儿不知道他那双“狗”眼又发现了什么,顺着他跑的方向一看,才看到沟里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只见三狗弯腰捡起那个发光的东西,原来是一个用白色薄铁皮做的玻璃罐头瓶盖儿。三狗拿着那个圆圆的罐头瓶盖儿,几步窜到李维天跟前,用脏兮兮的衣袖擦去上面的黄色泥土,殷勤地递给李维天说:“你照照脸,想想是怎么弄的。”
李维天真没想到三狗还有这份细心,他感激地拍了一下三狗的肩膀,接过罐头瓶盖儿,停住脚步,举起圆盖儿,左右摆着脸,严肃认真地审视着自己的脸,比较着两边脸的不同。果然,右边脸要比左边脸黑好多,只要稍加注意,就能看出来。平时所以没引起人们注意,是因为人的脸分为正面和左右两面,人实际上是个“三面派”,人们在看别人的脸时,一般只注意正面,很少注意侧面。他放下罐头盖儿,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心里琢磨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狗又立一功,更加洋洋得意。二毛、猪皮、坏包儿他们也阴阳怪气、很不情愿地夸他那双“狗”眼还真管用。
他们默默走了一会儿,李维天忽然停住脚步,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大声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二毛、三狗他们也急忙停下脚步,众星捧月般望着李维天的脸,乱吵吵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李维天悬着的心已经被自己的聪明脑袋放了下来,他继续往前走,慢条斯理地对他左右的猪朋狗友们说:“你们不是知道我每天中午要破一个縻子吗?”
“是啊!这与你阴阳脸有什么关系呀?”二毛代表其他几个也是莫名其妙的脑袋问。
“我呀,每天中午都坐在我家院子里破縻子,脸向着东面,这太阳又在南面,每天右半边脸都要比左半边脸多晒两个来小时,中午的太阳又毒,右脸当然就比左脸黑一些了。没关系,以后我一天脸向东面,一天脸向西面,让左右脸轮换着晒,这样,两边脸的颜色不就一样了吗?”李维天不但找到了自己阴阳脸的原因,还找出了他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哦,是这样啊!原来都是太阳惹的祸!”三狗恍然大悟地说。
“对对,是这样,这就叫光合作用。”坏包儿也故作聪明地说。他模模糊糊记得上农业基本知识课时,那个大舌头黄板牙络腮胡子的队派老师好像讲过什么“光合作用”。
“你就胡、胡说八道吧!那光、光合作用是指植、植物的叶子说、说的。你、你以为将、将军的脸是树、树叶呀?”猪皮用中指狠狠弹了一下坏包儿那刺猬一样的脏脑袋,戏谑道。
“就是,农基课不好好上,还假聪明。那是紫外线作用的结果。”二毛也跟着教训坏包儿。
“紫外线?紫外线?紫外线是什么东西?”坏包儿显然从没听说过这个词儿,嘴里不停地叨咕着。
“管他什么线弄的呢!只要咱将军的脸没事就好啊!”三狗可没兴趣探讨什么“光合作用”、“紫外线”之类的问题,他只喜欢用眼睛,从来就不喜欢用脑子。
“就是,就是。只要将军的脸没事就好。将来还凭着这张白脸儿说媳妇呢!”坏包儿也把弄不明白的什么狗屁的紫外线抛到了脑后,坏笑着说。
他们几个就这样,又嘻嘻哈哈地向学校走去。
那么,刚才李维天所说的“破縻子”是怎么回事呢?这“破縻子”是用芦苇编席子的第一道工序。手指粗、五六米长的芦苇割下来后是不能直接用来编席子的。第一道工序就是要根据芦苇的粗细把芦苇破成两片到三片,细一点的用不带把儿的镰刀头从中间破成两片,粗一点的用一种专用工具“镩子”破成三片。这个活儿也是个手艺活呢,如果你破的縻子宽窄不均匀,编席时就会很费事地挑选縻子,既影响编席的速度更影响编出席子的美观和耐用性。编席的第二道工序是“洇縻子”。就是把正好够编一张席子的縻子打成捆,放到河里浸湿浸透,然后立着放到阴凉处闷八、九个小时。编席的第三道工序是“轧縻子”。就是推着安有两米多长大木框的石碌碡在特殊的光滑平整的场地上来回地轧,直到把縻子轧得既平整又柔软为止。第四道工序才是正经的编席子呢。当然每道工序还有许多细腻复杂的小工序,不经过专门训练是干不成的。箭杆河边盛产芦苇,芦苇好,编出的席子也好,一张一丈长的席子卖到供销社可以卖到三块七毛钱。
箭杆河边的芦苇是属于集体的。由生产队组织社员收割下来后,再根据每家的人口把一捆捆的芦苇分下去,每年分到各家多少芦苇要向生产队交回多少张席子,交一张席子按一个劳动日记工分。但生产队长在给各家分芦苇时,一般给的芦苇量要多于所交席子的使用量,这样,每年每家编出的席子就有几张剩余,这剩下的几张席子就可以拿到供销社去卖了,就可以挣那三块七毛钱了。还可以编成一丈五长的席子,这样的席子可以到供销社卖五块钱。如果把席子拿到远离箭杆河的村子去卖给农户,因为农户每家的土炕必须要用炕席,那么,一张丈席就可以卖到六块钱,一张丈五席就可以卖到十块钱,远比卖给供销社合算多了。可这样做是要冒风险的。因为这叫投机倒把,如果被本村或外村革命委员会的人抓住,重则拘留判刑,轻则挨批斗、游街、游村,还要被关在本村的“小黑屋”里。这种“小黑屋”每个村子里都有,实际就是禁闭室,是专门用来关押本村“犯罪”情节比较轻微的“坏人”的,比如,偷吃了生产队一个青玉米,偷看了邻居家的姑娘媳妇睡觉洗头拉屎撒尿等等,而去别的村偷卖一张席子就已经是“重罪”了,如果本村革命委员会不开恩,想蹲“小黑屋”都不行,直接就给你送公安局拘留了。尽管有风险,但村民们还是要偷偷摸摸地去别的村卖席,因为能多卖好几块钱呀!李维天的母亲也偷偷摸摸地去卖过两次席,都是在家里实在没钱的时候,每次都是孤身一人,凌晨两三点钟就用自行车载着卷成筒的席子,由李维天父亲掩护着出村,然后骑三、四个小时车,去山里卖席。因为山里炕席缺,村革委会的人对来卖席的人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好抓得太严。可李维天母亲第二次去卖席时就被路过的一个村革委会的人抓到了,李维天母亲死死咬住是给一个亲戚家送席,不是去卖席,又加上是妇女,才逃过一劫,不过席子给扣下了,落得个偷鸡不成失把米。从那以后,李维天母亲再也不敢去卖席了,每年剩余的几张席子只好老老实实地卖给村里的供销社。当然,每年的这种节余是极其有限的,一般不会超过十来张席子。可就是这每年的十来张席子,却是箭杆河边每家零花钱的两个重要来源之一。另一个重要来源是养猪,但在那人都吃不饱的年代,猪也就更不可能吃到它们生长所需要的营养了,所以,猪长得也很慢,还说不定什么时候得病死了。就是不死,一年也就养出一头猪,富裕的家庭也只能养到两头猪,卖了钱,还了买猪饲料以及其他花销欠下的债后,也剩不下几个钱了。因此,箭杆河边的人更指望编席子换零花钱;所以,箭杆河边的人几乎都会编席子。
李维天因为在家里是老大,他父母又都是编席好手,所以,编席的一整套工序他都能做,但他主要负责“破縻子”、“洇縻子”、“轧縻子”这三道工序。这三道工序都是要在露天干的,农闲时节,几乎每天早晨,他都要洇一个縻子,夏天还好说,到家门口的水坑里浸一会儿,扛回家,立在房荫底下就成了。冬天可就难受了,门口的水坑结了冰,他只能扛着一大捆人腰粗、五六米长的縻子,脚踩锋利的芦苇茬子,穿过收割后的芦苇地和大大小小结了冰的池塘,走三里多路去箭杆河主河道里去给縻子浸水,因为只有那里不结冰。去时候还好,回来的时候,就象扛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大冰棍儿,还要用手扶着肩上的縻子,虽然戴着棉手套,等回到家,他的手指也会冻得顺指甲盖流血。中午,吃完简单的午饭,他要坐在院子里破一个縻子,最快也要干一个多小时,冬天贼冷,夏天贼热,而且手指常被锋利的芦苇片刺得流血不止,总是老伤没好,又添新伤。下午放学后,他又要扛上洇好的縻子到邻居家专门轧縻子的场地轧縻子,来回来去、枯燥乏味地推着沉重的石碌碡,少说还要用一个多小时,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都要弄得满头大汗。除非到了农忙季节,他的父母没时间编席了,他才能免掉这早、中、晚必做的“功课”。由于常做这些“功课”,李维天何止落下了阴阳脸?他的那双手也满是伤疤和膙子……
然而,与他那个特殊的家庭和那个时代给他造成的心灵创伤相比,他的阴阳脸以及手上的伤疤和膙子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不,又一场心灵磨难就气势汹汹地在他们马上要进入的教室里等着他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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