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成了“巡视员”

剑气如虹

刚刚放下饭碗，老妈就说，“走，出去转转。”“刚吃完饭就走路不好，歇一会喝杯水再去。”我回答说，随即给老妈倒上一杯开水。但老妈才喝了两口，就放下了杯子，再次说：“出去转转哈。”我知道，再不同意，老妈就会不高兴，就要发脾气了。于是我也放下杯子，扶着老妈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下楼梯，从四楼上走到街上，然后陪着老妈漫无目的地走着，就这样走走歇歇、行行停停、看看坐坐，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就走远了。快11点的时候，老妈说有些口渴，想回家喝水，我又搀扶着她慢慢地回到家中。妻子已经把饭做好，洗过手，喝了水后，就吃饭。吃过午饭后，妻子忙着收拾饭桌，一放下饭碗我的瞌睡就涌上来了，很想闭上眼睡一觉，但知道老妈的习性，就不敢真的睡去，只是仰靠在沙发上小眯着。果然，我才眯了一会，老妈就又说：“去转下哈。”我眼睛也没睁回道：“老在街上转，街上天天都是那个样，有么意思？”老妈回答：“下午不在街上转，去六伯家坐会。”我还闭着眼，也没再接老妈的话茬。沉寂了几分钟后，老妈提高了声调：“出去转转哈。”我睁开眼“嗯”了一声但是没有马上行动。老妈又加重语气说，“好无聊，这样会坐出病来的。”说完就站起身来蹒跚着朝外走去。

担心老妈又走失了，妻子就催我，“你不要再眯了，快把妈带出去转下。”我只好站起来上前一步扶住老妈，老妈显然有些生气，甩动双手不让我扶：“不要管我，就让我一个人出去转。”“你再要是再走失了怎么办？”“县城不就是巴掌这大一块，不会不见的。”老妈有些气鼓鼓的说。“县城只是巴掌这大一块，但你已经走失了几多次”我不一边回着老妈，一边扶着老妈出了家门，向着我的六伯家走去。看看身边如水的车辆，如流的人群，再看看身旁步履蹒跚的老妈，一种“人生易老天难老”的感觉油然而生。我们慢慢地向前挪动着，大约一公里的路程，差不多走了个把小时。当我们到达六伯家的门前时，只见他家楼上、楼下都是大门紧闭。我问老妈，“六伯家锁了门，我们再去哪里？”“那去亚家。”老妈说，有了这次寻人不遇的教训，我就先打我大妹也就是亚的手机，手机通了之后 ，大妹告诉我，她在外面有事。我让老妈听电话，确认之后，我再问：“现在去哪里？”老妈说，“随便转下。”于是我扶着老妈走到人流量最大的街心花园，这里人特别多，走路的、跳舞的，锻炼的、聊天的、骗人的、看风景的、谈恋爱的、做游戏的、做小生意的都有，一派熙熙攘攘。我扶着老妈找到一空处坐下，看着眼前的红男绿女、人来人往，听着人声鼎沸，争争吵吵，只觉得满满的都是红尘的气息。坐了一会，老妈就要起来转，我只好又扶着她转，转累了她又要坐，我就又陪着她坐，就这样坐坐转转就到了下午4点多钟，我有些内急，就告诉老妈坐着等我。当我从公厕出来之后，却发现原处没有老妈的影子，我赶忙沿着街心花园四处寻找，都不见老妈的踪影，我又沿着街道跑回家，也不见老妈的影子。这一下我有些着急了，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妈到底去了哪里？我连忙四处打电话。近6点时，二妹打来电话说，老妈被人送到她婆婆家了，我一听就赶赶忙忙地跑去接，当我问及老妈是怎么走到这里来时，老妈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倒是二妹的婆婆告诉我，我老妈说是看到我和别人说话，她就想自己回家，但走的方向与家载是背道而驰，茫然中走到一个小餐馆里说要喝水，人家问她家住哪里，她说不记得了，问她家中还有哪些亲人，她说出了亲家的名字和工作单位。那个餐馆的老板听完之后，就找到这里，二妹的婆婆赶紧让人去把我老妈接来了。想起出门前老妈说的“县城不就是巴掌这大一块，不会不见的”的话语，我就有些气恼地说，“你出门前还说不要我们管，让你一个人出来转，话还没过夜，你就走失了。”老妈痴痴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把老妈接回的踏上，老妈一路只是叹气。望着老妈落寞、无奈的神态，想到老妈当年在讲台上的风采，我不由得感到岁月无情、人生残酷。

老妈曾是1957年黄冈高中的毕业生，那时的黄高虽然没有现在这么大名气了，但其学生却都是当时鄂东地区的精英，当时我们全县每年也不过只有10几名学生有幸进入黄高。老妈自黄高毕业后一直在家乡教书育人，凡与她共事的人都称赞她待人真诚，德性纯良，做事认真，她教过的学生也都对她交口称赞，说她有慈母情怀。但是，因为父亲的家庭出身和不善处理人际关系的原因，文革一开始父亲就被批斗、几年后又被开除公职。政治压力、经济压力都涌向了母亲，尽管老妈还站在三尺讲台上，但生活已经不再平静，心里也不再宁静，常常被人逼着写揭发父亲的材料，甚至被逼着与父亲离婚。就这样一直到1979年，父亲平反复职之后家庭处境才有所改善，但老妈的心境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敏感、胆小，封闭，、缺安全感已经成了她的性格。

退休之后，老妈的生活也非常单调，也没什么其他爱好，每天吃完早饭就和父亲一起上街，11点多钟回家做饭，吃过之后，稍稍坐一会又上街，转到5点左右又回家做饭，吃完之后就紧闭门窗在家静静地看会电视后就上床睡觉。很少与人交往，从不参与同事、同学、同乡的集体活动。去深圳我弟弟那里，住不上三天就要回来，回来后就是这样一天上街转两次。如果没有其他特殊的事情，老妈和父亲的生活就一直这么过着，好象只有置身于人声喧闹的街头，他们才能感到红尘的气息；似乎紧闭了门窗，他们才有了安全的感觉。2014年9月28日，父亲驾鹤西去。自那以后，老妈好象更加没有稳定感，更加没有安全感。在县城天天吵着要回老家，在老家又天天吵着要来县城，在我家要去大妹家，在大妹家要去二妹家，在二妹要去三妹家，在三妹家又要来我家，在我家又要去小妹家。但不管在哪家，一天街上转两次是铁定的。如果身边一刻不见到人，老妈就会大声喊叫，那种喊叫的声音，仿佛是世界末日来临的恐怖，让人听了不寒而栗。有几次老妈突然的喊叫，让我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慌。

老妈天天这么两转，妹妹们笑称老妈为“老街长”，觉得形象但不贴切，在一次陪老妈转街的途中，我突然灵感一闪，就开玩笑地和老妈说，“你是一个很称职的‘巡视员’啊。”当我把这个玩笑告知妹妹们时，她们都说“巡视员”这个称呼贴切，从此，只要老妈要求上街转转时，我们兄妹就会说：“老妈又要去巡视了。”

我们知道，老妈其实是在用“巡视”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吸引儿女的关注，驱除心理的寂寞，寻求安全的慰藉。这实际上是生活给她行为打上的烙印，岁月给她日子涂抹的色彩，是化解不了，清除不掉的！我们做儿女能做的是，多陪陪她当好“巡视员”，让老妈走向人生终点的路上，少一些敏感、少一些害怕；多一些安慰，多一点安全感！

ぷ灵ふ狐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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