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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岁月追忆:竹林深处有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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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 2015-4-7 06:43: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们下放地方,多的是竹林。
屋前屋后,都栽着竹子,站在大路上,举目四望,村庄都被竹林簇拥,凡有炊烟,那炊烟都是从竹林上面升起的。这些竹子,一把粗,几丈长,一根根直直地指向天空,互不纠结。太阳当顶的时候,阳光会从缝隙间洒进竹林,印下一地斑斑驳驳,林中的小动物们,便在这绿黄相间里奔跑跳跃,出没于青草之中。清风穿过竹林,一路擦拭着竹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走在林中小路上,耳听风吹竹叶,眼映一片绿幽幽,真是赏心悦目。
春天将尽,夏天姗姗来迟,这个季节,雨水往往连绵不绝,黄昏时候,躺在小屋里,外面是连天连地的雨声,密密的雨点在竹林中滴滴答答,汇成一片单纯的乐音,那声音直接润入你的心底,洗去千般杂念,使你在一片安宁中舒坦入眠。若夜静更深,一梦初醒,无边的黑暗中,听雨打竹叶的交响,那时候世界分外清净,心灵一片晶莹,静思中,会感到大自然的神秘,对人生产生无尽的遐思。
可爱的竹林!第二故乡悠远的标志。片片清幽的绿色中,曾掩藏我多少少年心思?

在火热的七月,我们去离生产队十里外的湖区收割稻子。湖区,过去是一片荒地,公社化之后,将荒地开垦出来,每个生产队各分了一块,这里地势低洼,水源充足,一般都是种的双季稻。七月,是最忙的时节,收割早稻后,紧接着就要插下晚稻,所以每一个劳力,都是不能有片刻歇息。劳力不足,我们知青也顶正劳力,队里派我赶驴车,负责把收割下的稻子从湖区运回稻场上。
一头老驴,拖着一辆板车,高高一车稻捆,我紧握车把,手里舞着一根马鞭,却一次也舍不得落在毛驴身上,宁愿自己帮一把力。光秃秃的大地,火辣辣的太阳直直地泼下来,嗮得我汗流光,全身发焦,毛驴也热,也累,不能虐待,动物不会说话,可它也是条命啊!
好不容易,走到有人家的地方。大路旁边不远,一簇簇竹林在风中摇曳,竹林里掩映着农家草屋,这个时候,青壮年都不在家,村子里一片寂静。路边有树荫,还有个水塘,我把车赶到树荫下,解下毛驴,牵着它到水塘边,那驴见了水,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去喝,看着叫人伤心。
热天,喝了水的毛驴不能立刻出力,要让它歇一下。我将毛驴栓在树荫里,自己也坐在草地上。忽然发现有一只轮胎瘪了!过去一看,真是轮胎消气,一定是天热爆胎。这可如何是好?手头没有工具,而且满满一车稻捆,要补胎,必须把车上的稻捆卸下来,补好胎再装上车,我一个人是不能做的,必须要帮手。这里离我们队,至少有四里地,队里没有劳力,回去也白搭。再说把车和稻子、毛驴丢在这没人的地方,我也不放心。一时真是手脚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大路上开来一辆拖拉机。是一辆手扶式,司机是一个四五十的汉子,高高的额头,瘦脸颊,眼睛那里密布皱纹,瘦瘦的身躯,随着拖拉机颠簸。拖拉机拉着满满一车稻捆。有拖拉机,就有补胎工具!我赶紧站起身到大路上,摇着手,叫拖拉机停下。司机把拖拉机停在我面前,问怎么回事?我告诉他爆胎了。他“哦”了一声说:“你跟我来吧!”说着把车开向村子里,我紧紧跟着,拖拉机开进村子,到稻场上,几个老汉见到拖拉机,叫着:“老谢,老谢!”司机应了一声说:“这个青年(我们那里把知青叫青年),车胎破了,我给他弄弄。”他的口音有些奇怪,本地语调,却明显含有很重的杂音,足见不是本地人。
司机见我愣着,笑笑说:“走,到我家去!”跟着他,绕几个弯,走进一个竹林掩映的台子,台子上三间草屋,左边一间厨房,右边一间放杂物,正面是住房,一个老奶奶从屋里出来,问他:“回来有事啊?”这老奶奶的口音,完全是省城的,和我们知青一模一样!司机说:“这个青年的车胎破了,我帮他弄弄。”老奶奶笑着问我:“你是省城的知青啊?”我说是。她又说:“我们是老乡哩!”司机说:“老乡,遇到难处了。”他从杂物间提出一个包,叫我拿着,他自己另外提了一个千斤顶,对我说:“用这个,省得你折腾。”哦,这太好了,有了这个顶,不用卸车了。
我们回到大路上。他熟练地用千斤顶将车轴顶起,扒下外胎,抽出内胎,找到破口,很快就用胶水补好。装上胎,打好气,松开千斤顶,车稳稳地落在地上,车胎再也不瘪了。
我感激地说:“老大爷,谢谢你啊!”他哈哈大笑,用省城口音说:“什么老大爷,你该叫我谢师傅!”师傅,是省城对人的尊称,本地,都是叫大爷大妈。
我诧异地问:“您真是从省城来的?”他点点头:“还能有假?你没听我**口音吗?我是在外面久了,闹了一口南腔北调。”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老乡,帮我解决了大问题。我再三感谢,请他有空去我们那里做客。他笑着说:“做客没有时间,你要有空,到我家来。我妈喜欢你们这些家乡的青年!”
说话他帮我把毛驴套上,说:“你去吧,做活要紧。”说着拿起鞭子,在空中“啪”甩了一下,毛驴赶紧起步,我拉着车,再说谢谢,很快离开了那里。
回到稻场上,队长问我怎么这么半天?我说了车胎和谢师傅的事情。队长说:“老谢啊,是你们老乡,来这里多年了!”原来老谢是大队拖拉机手,大家都认识他,是省城下放的,家安在紧邻我们的四队。队长嘱咐我,老谢帮了我们队的忙,你去仓库领二斤面粉,做几个馍,有空去他家,感谢一下。贵人不可贱用。
我说老谢很能吗?队长说:“那是个全面手,什么都会!大队的机械,都是他一个人照应。又和气,肯帮忙,你可以跟着他好好学哩!”

第二天晚上,我把几个馍用袋子装了,提着去老谢家。
下了大路,穿过竹林,看见昨天那个住有人家的台子,最东头一家是老谢家。
正屋亮着油灯,一家人正吃饭。我走进去,说了队长的感谢,老谢说:“你们队长这么客气啊,乡里乡亲,帮帮忙,应该的。”老奶奶就给我倒水。他家四个人,除了老人,还有两姐弟,老谢介绍,是他的儿子和女儿。两人对我看了看,没有说什么。看他们年龄,和我不相上下,老谢说,他们一家,到这里十几年了,儿女都在做农活,他开拖拉机,老奶奶做饭。老奶奶问我,是省城哪里的?我说了地方。她惊喜地说,离我们老家很近呀!接着问了好几个地名,我一一回答了她。说到一条小街,已经拆了,她很惋惜地说,可惜,那条街,原来我每天都要走几趟!
他们是三年困难时期,省城压缩人口,到这里落了户。
“我们来的时候,好困难!”老奶奶说:“竹生只有五岁,菊生八岁,都是只能吃不能做的,口粮都不够!没法子,我去野地里挑些野菜,掺在饭里吃。他爹刚来的时候,只算半个劳动力,好苦好苦!”老奶奶说着撩起衣襟拭眼睛。一直没说话的姑娘开口了:“您就是话多!说这些干啥?”说着站起来就进了厢房。看得出,两边的厢房,一边是老奶奶跟菊生姑娘住,另一边是老谢跟竹生住。
外面忽然一声鸡叫,老奶奶立即起身,口里叫着“嚯嚯!”走到外面去,听见她在鸡笼那里鼓捣,一会进来说:“好厉害的黄鼠狼!我把窝上压了两块砖。”对我说:“你们喂鸡没有?一定要注意黄鼠狼呀,那鬼家伙,稍微不防,就做坏事!”老谢笑着说:“我妈,老母鸡是她的命!”老奶奶说:“你们都晓得鸡蛋换油盐呀!不是我防得紧,早被偷光了!”
竹生吃了饭,对老谢说:“爹,我去园子里把黄瓜栽了,再不栽,秧要老了!”说着站起来,去屋角拿个小铲就出门。这里农民,白天要出工,自留地都是夜里种。老谢看着儿子背影,轻轻叹口气。我见他们有事,便提出告辞。老奶奶再三说,有空来玩呀,咱们是老乡!我走下台子,回身看见老谢提个水桶,也去自留地了。
从此就认识了这一家。慢慢得知,老谢原来是右派!他曾经是省城机械学院的教师,因为说错了话,被戴上帽子,开除公职。先在街道做临时工,粮食紧张那年,街道动员他下放农村,他便带着老母,两个孩子,来这里落了户。刚来那几年,大伙不了解他,都对他保持警惕,时间久了,看他很和善,又懂不少知识,大队干部就慢慢不是那样管他了。后来大队买了拖拉机,没有懂机械的,就叫他当了拖拉机司机。现在他家在本地是不错的,两个孩子都能出工,老谢开拖拉机,时不时能在外面打点牙祭。老奶奶也能干,会做鞋子,还会种菜园,喂鸡养猪,所以每年年底,他家总能分到一些钱,不像那些没劳力的,年年超支。
我们小组的女生,听说有这样一家老乡,也跟着我去玩,慢慢跟老奶奶很熟悉了。老奶奶说,老谢早已习惯了这里,现在开拖拉机,也算不错的工作,就是那个右派帽子,老是不能摘,虽然这里人好,不亏待他们,但是有那个帽子,总不能抬头,比如开会传达什么,老谢就不能进会场,但是又不能不去,往往只能坐在会场外面。最叫老奶奶操心的是菊生,这姑娘从小就很闷,如今已经二十多了,不许家里人说婆家,一说就吵架。老奶奶叹息着说:“我总说,我们不是知青,是压缩的,我们是不能回城的,你还等什么呢?找个好人家嫁了,你也好,我们做老人的也放下一个心。她就是不听。有什么办法?”其实菊生也不是她说的那样,我一个人去,她不理我,我们小组的女生去了,也能和她谈谈说说。她在农村十几年,习惯思维都和农村女孩差不多,但是毕竟是省城出身,还是有些城里人气质。最与众不同的是,她的床头,放着一本《青春之歌》,书角都卷起,足见她读过无数遍。她对我们小组女生说,她实在不愿意像村里的女孩那样,随便嫁一个人,一生就生孩子,出工,养猪,夜里种自留地,那样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听了,只能沉默。她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我们都知道,她跟我们不同。她的定位,就是在农村啊!
竹生倒是跟他姐姐不同,很能随遇而安,这一点像他父亲。我去了,竹生总是跟我谈这谈那,多是地里的事。竹生有一个要好的姑娘,是本队的,那家人家也喜欢他,因为如果姑娘嫁给他,就不需要离开村子了,那么父母一辈子都可以看着姑娘。竹生又勤快,性子又温和,那家人,已经跟老谢谈了几次,要把女儿嫁过来,老谢因为想把房子上的茅草换成瓦,钱不够数,一直没有定下来。有一回我看见那姑娘了,叫金兰,圆圆的脸,翘鼻子,眼睛也是圆圆的,很温和。看见我,红着脸说了个“知青呀?”就没多的话。跟竹生进到厢房,却听见她叽叽咕咕,不停地说。一会两人出来,一个拿锹,一个拿铲,笑着去自留地。这两个,要是成了家,是很和美的一对。
有趣的是,这姐弟两个,都能说两种方言。一种是本地的,另一种是省城的。他们家内部,或者和我们交谈,说的是省城话,到了外面,一口标准的本地话。两个老的就不同了,奶奶只说省城话,父亲是南腔北调,可见人的语言,只有年轻时候具备可塑性。
我们小组的女生,很善于和人沟通,竟然从老奶奶嘴里,知道老谢的夫人还在省城!也是教书的,那年跟老谢离了婚,带着他们的小女儿过。一晃十几年,就是小女儿,也跟我们差不多大了。老奶奶很想念最小的孙女,但是没法子,不能见到。奇怪的是老谢两口子,都离了婚,却都没有再找人。老谢在这里,好些人给他介绍寡妇,他一律不谈。省城的夫人,也是至今单身。既然这样,离什么婚呢?我们实在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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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 2015-4-7 06:44:37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奶奶的来历不平凡。
她的丈夫,竟然是黄埔军校的!黄埔六期很有名的一个教官。许多当今军队高官,都是他的学生。那年他带兵进鄂豫皖苏区,被红军俘虏,做了红军教官,还给家里来了信的。可是不久鄂豫皖搞肃反扩大化,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夫人从此孀居,带着独生子。她不改嫁,自己吃尽了人间的苦,什么苦工都做,硬是咬着牙把儿子带大,还让儿子受了中等教育。到儿子落难,她又和儿子一起,带着孙子孙女到这偏远的乡村,胼手胝足,创下这片生存的基业。老奶奶没有文化,却懂很多我们不知的事情,思维是警醒的,说话很有分寸,叫人只有听从。
老奶奶会做很多鞋样,我们小组女生常常向她学。老谢夜里老是出去串门,他在本大队交游很广,也正是凭这个,开拖拉机的好事能稳稳做着,不然像他这样的出身,人家随便一个借口,就可以让他离开机械,扛起锄头下地。竹生晚上也不大在家,金兰总有借口叫他出去。只有菊生陪着奶奶。我们去了,那家就热闹些。乡下要节约灯油,在有月亮的夜里,灭了油灯,几个人拿凳子去正屋外面,就着月光绱鞋,一边听老奶奶说古话。
四下是一片幽幽的竹林,在夜风吹拂下,林中有簌簌的乐音。月亮在高空,银盘一样,缓缓穿行云中,月光洒下来,地上一片银白,老奶奶讲她们家族的故事,更多的,是向知青询问,那个长江边的古城,离别十几年,发生了哪些变化呢?她说出了许多老地名,老餐馆的名字,问省城人现在还吃早点不?油条、面窝、热干面现在卖多少钱?说了几个剧院的名字,问现在是否还在演戏?她甚至唱起了过去的老歌,是五十年代的:“王大妈,要和平,要呀么要和平……”这歌连知青都不会唱。老奶奶自豪地说,那是抗美援朝时候,她还参加了居委会里为志愿军做军鞋的工作。那时候她还不老,所以能出去做事,居民委员都很尊重她。“就是他爹呀,”她指着菊生说:“为人太直,说话没有轻重,闯下那样大的祸!要不,我们现在还住在那里。菊生竹生还不是和你们一样,做知青?”听得出,她对知青是很羡慕的。确实,知青,是可能随时回城的。
菊生在我们去后,渐渐也开朗了许多。奶奶说话,她不再打断,有时还顺着说几句。像这样无拘无束地说话,那月亮渐渐向西,竹林中传来脚步声,老谢走出竹林,大声问我们:“还不歇息啊,明天不出工么?”他走上台子,我们便站起来,去收拾板凳,老谢大声说:“莫管莫管,我来!”他麻利地将板凳拿进屋,进去点上油灯,扶着老奶奶进去。菊生对我们说个好走,我们便相跟着,走进竹林里面的小路,听着身边竹叶簌簌声,月光斑斑点点洒进竹林,道路看得很清楚,踏着一地碎光,默默无言,直到走出竹林上大道,才又说话。
在这人地生疏的乡村,来自家乡的这一家人,渐渐成为我们的亲戚,一个月,总要到那家去个两三次。
老奶奶忽然病了!乡下,得了病一般是不看医生的。就躺着,喝水,喝粥,等自己慢慢好。可是老奶奶有些日子不好了。问她,她总说不要紧,她知道自己,过些天就会好。
有天上午,我去公社送粮食,回来很早,路过四队,想到老奶奶的病,便吆着毛驴弯了路,去那家看看。
咦,老奶奶坐起来了!她坐在门前阳光里,两手端着一个簸箕,簸箕里是一些黄豆,她将黄豆里面的土粒、杂皮拈起来扔掉,将光滑的豆粒放进一个碗里。我将驴车停在台子下,走上台子,高兴地向她问好,问她吃的什么药就好了?老人高兴地说:“我吃的,是灵丹妙药哩!”说着转身朝屋里叫:“梅生,出来见见你知青哥哥!”
一个姑娘从屋里出来。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确良衬衫,挽着袖子,露出白净的手腕,手上戴着一块手表,下面一条军绿色的长裤,脚下一双红色皮鞋,一看是城里来的。她约比我小两岁,中等身材,白净脸,眼睛宝石一样,气质十分优雅。不用问,这是那位留在城里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小女儿。
老奶奶高兴地说:“这是竹生的妹妹,她来了,我的病就好了!”
梅生是接到父亲的电报,从省城赶来看奶奶的。她没有下过乡,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她问我,毛驴有几岁了?拉车的时候,你是坐在车上吗,它跑得快不快?听我说拉车时我必须站在地上,握着车把跟着毛驴一起跑,她眼睛里便露出失望来:“那多慢啊,跟我们城里拉板车的不是一样吗?”
老奶奶还在念叨:“梅生的娘,现在也想开了。过去叫梅生来,她是不许的。”
梅生便说:“您不要这样说,过去妈是看我小,怕路上不方便,现在我大了,她自然让我来了。”又补充说:“妈总是念您,说您不容易。”老奶奶显然得意了,说:“我有什么不容易啊,倒是你妈,一个人带着你,才不容易哩!”说着便去厨房做饭。
梅生今年读高中二年级,很快,她也要下放了,她很细心,问了我们知青小组的各种情况,问做饭做菜难不难?又问一般下放几年可以招工?这个我真不好回答。我们这里,有老三届的知青,下放四五年也不能招工,但是也有人下放半年就回城了。我说,你就到这里下放不好吗?跟着你奶奶他们,有人照顾你的生活。政策上,有“投亲靠友”一条,下放到亲戚家,也算知青。她看看奶奶,没有吱声,一会看奶奶不注意,她小声说:“我妈不同意我来这里哩!”这又叫我奇怪了,女儿到父亲身边,有什么不好?何况老谢,跟大队干部们关系都很好,她来了,肯定会受到一定照顾。
她解释说:“我爸戴着帽子哩!”哦,这才是她母亲的考虑。这个地方,远离城市,民间古风犹存,但是上面的气候还是顽强地影响到民间。比如开会,老谢就不能进会场。作为儿女,看见自己的父亲那个样,是很尴尬的。
忽然她问:“我听说你们知青,有很多自己的歌?”我说你怎么知道?她说她们街上也有下放的,回去把农村的歌唱给她们听,很好玩的,她想学一个,回去唱给母亲听。
“我妈很喜欢唱歌,会识谱哩,听了歌,她会记下谱子来。”原来她母亲,在一个小学教音乐。我想了想,把我们知青人人会唱的那首“知青之歌”唱了一遍,她两手支着下巴,很认真地听,听完了说:“好悲啊,要是你爹妈听见,会哭的。”她起身回到屋里,拿来一个本子说:“你把歌词告诉我。”我说一句,她记一句,不时要我解释一下。记录完,她遗憾地说:“可惜我妈没来,要不她能记下谱子。”又说:“几时有空,你教我唱会,我回去唱给妈听也一样。”时间已经不早,我得回生产队了,刚站起来,看见菊生匆匆回来了,扛着把薅锄,一见是从棉花地里回来的。她穿着件很旧的紫花布衫,袖口破了,下面一条宽大的长裤,膝盖上两块大补丁,脚下一双沾泥土的布鞋。由于常年嗮太阳,脸是红黑色的。和白白净净、亭亭玉立的妹妹站在一起,城乡区别分明。如果不是知道她喜欢读《青春之歌》,此刻她就是个村姑无疑。她快步走上台子,大声叫着:“奶奶!爹说中午不回,叫我们自己吃。”奶奶在厨房里应了一声,她将薅锄靠在屋檐下,对妹妹说:“你要是没事,帮奶奶做点事!”这话偏偏奶奶就听见了,她在厨房里大声说:“没有事她做!我叫她陪知青说话的。”梅生看我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看看姐姐,马上收敛了。那一刻,她的天真显露无遗。
梅生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金兰家里请她吃饭,大队一个和老谢很要好的副大队长也请她去吃饭,古老的乡村,那样贫穷,礼数却是不缺。我们小组商量,也请她来了一次,姐妹三个都来了,没有肉鱼,最好的菜,是豆皮烧大白菜。乡下的豆皮,是真的黄豆做的,大白菜没有化肥,没有任何调料,只有盐,味道却鲜美无比,一大脸盆,很快就吃完了。
梅生走的时候,由她姐姐带着,到我们小组和我们告别。“以后回城到我家玩呀!”她说。她来这一趟是有收获的,那个《知青之歌》她学会了,更重要的是,由于她的到来,奶奶的精神好了许多,她们三姐妹,多少年没有见面,这次团聚,奠定了她们将来的基础。

我们知青总是要走的。
小组陆陆续续,招工走了几个,到我被招工,已经是下放四年了。
我去老谢家,向这个来往几年的特殊老乡家告别。
竹生无动于衷,埋头整理他的瓜秧,只是说了个“路上小心!”老谢照例不在,菊生听说我走,倒有些不舍之意,她问我什么时候动身?到什么单位?几时正式上班?又说:“这下你妈妈高兴了!”眼睛里有些迷惘。我知道,她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她自己。一会,她到屋里拿出一双鞋垫给我,说:“没有什么送,这个你留着垫脚吧!”鞋垫上,绣着几只竹子,用绿线,锈在白色的底上,竹节、竹叶都清晰,可谓活灵活现。老奶奶听说我要走,念叨着说:“走吧,年轻人,都走吧,到省城去。我老了,回不去了,我的老骨头就埋这儿了!”可以听见,话语里多少有些伤感。老人,离开老家十几年,心里是想着那儿的。
第二天很早,有人敲我的门,是老谢。他拿着两只口袋,对我说:“你要走了,这有两袋花生,一袋给你,一袋烦你带给梅生。”稍犹豫一会,他说:“你要是遇见梅生娘,给我捎个口信,就说她带梅生这么些年,苦了她了!”说完低下头,慢慢转身离开。
我懵懵懂懂的,跟着一车喜笑颜开的知青,飞一样回到省城。第一件事,是将那袋花生送给梅生。谁知梅生已经下放了!家里就她母亲一个人。她也有五十年纪,不显老,音乐教师,不吹不嗮,长年与音乐为伴,肤色很好。不过眉宇间结着一种忧郁,一见可知。她很少说话,我把老谢的话带到了,起身要走,这时候她问了句:“梅生爹,他身体好吗?”我说很好,和大队干部们关系也好,开拖拉机,经常在外打牙祭哩!她听了,似乎想笑,脸颊动了动,终于把笑留在忧郁里面了。

若干年后,同学聚会,听说老谢右派已经改正,带着直系亲属一起回到了省城,在郊区一个大学安了家,还教书,两个子女也安排了,菊生就在学校里工作。老奶奶跟着他们。
其他的信息就没有了。
那么金兰呢,那个跟竹生要好的腼腆的乡下女孩?说话的人含含糊糊,也说不清。不过已经是这个年代,就是农村女子,没有户口,也能在城里生存,何况对于农村配偶,转户口是允许的。
以竹生的憨厚,绝对不会丢下金兰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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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 2024-9-19 23:38:02 | 显示全部楼层
帮顶一下。
活着应该快乐,因为你会死很久。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如果你涉世未深,我会陪你看遍世间繁华;如果你历尽沧桑,我会带你坐十遍木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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