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妈妈去哪儿了？

廖长勇 · 发表于湖北省 2015-5-27 17: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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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去哪儿了

文/廖长勇

每天早晨7点半准时，男人把小女孩交给我，就望着我笑。等我把小女孩带进大铁门了，他又赶忙隔着铁门说声麻烦廖老师了。然后转身而去。从不多说一句话。后来，听其他老师讲，男人智商有问题。我就“哦”一声。

转眼半年了，学校召开学生家长会。男人没有来。我就问小女孩，你妈妈呢？小女孩就从书包最里层拿出一张照片来给我看，说妈妈在这儿呢。照片上的女人蹲着，满脸的笑，左手把小女孩搂抱着，右手食指和中指朝前伸出来，其他手指卷曲着，嘴微微张着好象在叫“耶”。这个女人就是你妈妈？我蹲下来指着照片上的女人问。小女孩睁着溜圆的大眼睛，极认真地点点头。然后问，老师，您说我妈妈漂亮吗？我说，漂亮啊，你妈妈是个天使般的女人。小女孩质疑地说，怎么大人都说妈妈是个坏女人呢？我说，莫管别人怎么说，你要相信老师的话。小女孩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笑了笑，慢吞吞地坐到孩子们中间去了。

男人接连几天没有来学校，换成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送小女孩来上学。她也是望着我笑笑，把小女孩交给我，说声麻烦老师了，然后转身离去。从不多说一句话。那天下雨，女人打着伞送小女孩来到学校，把小女孩交给我，连同那把粉红色的小伞。我说在下雨呢，你打着伞回去吧。女人笑着摆了摆头，然后脱下外衣遮在头上飞跑而去，很快消失在雨中。门卫说，廖老师，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个女人智商有点问题？我说，不会吧，是人老实吧？门卫说，你不信嘛，就问校长，他可在这里工作了近十年呢。

我是刚从乡下借调到这里来的，与校长的关系也仅仅是工作关系，很少有过什么亲密交往。在吃中饭的时候，我有意识地坐到校长身边，小心地问，校长，我班上小女孩家的情况您可知道？校长说，除了小女孩，她家的人智商都像有问题。不会吧，我惊奇地问，她妈妈可是个才女啊。什么？才女？你难道认识她的妈妈？校长张大了嘴巴，你是不是搞错人了？我说，怎么会，就是她跑到韩国去整个容回来，我也能一眼认出她来。我说着话，就把小女孩给我看的那张照片拿出来给校长看。校长仔细看了半天，说，这个小女孩还是蛮像的，就是这个女的，没有印象。校长说了，又把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这个小女孩怎么看怎么像你啊，特别是柳叶眉翘嘴唇。是不是你跟她妈有一腿啊？我忙说，校长真会开玩笑，怎么会像我。但是，我感觉得出来，脸发烧得很厉害。校长怪笑说，你脸都红了。我打了个哈哈，假装去添饭，逃离了饭堂。

星期五下午，送小女孩回家顺便家访。过了几条街，转了几个巷，在一个很不起眼的铁匠铺找到了送小女孩来上学的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那个男人戴着破草帽，捆着牛皮子围腰，正抡着小铁锤锤打一把镰刀，脸上的煤炭灰把他糊弄得只能看见两个眼珠子在转。那个女人在一边帮衬着拉风箱，火苗窜起老高。有几个农夫模样的人在门口就着一个凳子打扑克。铺子外边立着个一米来高的黑底白字的木牌子，写着：锄头65元，镰刀25元，砍刀160元，其他价格面议。

看见我和小女孩，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忙停了手里的活路。女人拉小女孩过去，洗了手递个黄金梨。男人招呼我坐下，并从冰柜里掏一瓶红牛递过来，笑笑说，真是麻烦老师了。我接过红牛问，小女孩她妈呢？男人说，早跑了。女人也依样画葫芦说，早跑了。我说，怎么就跑了？男人说，嫌弃我人笨，我家穷嘛。女人也跟着说，嫌弃我人笨，我家穷嘛。看来没错，门卫说的，校长说的都没错，这个家除了小女孩，这母子俩智商的确有点问题。我只好笑笑，转身问打扑克的，晓得小女孩她妈的事吗？一个胖女人就说，别提她妈，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一个男的抢过话头说，不过人还是长得够漂亮，细皮嫩肉的，不然修高速路那小老板怎么会单带她跑。一个瘦女人朝天吐了个烟圈，说，我呸，哪个女人能像她，两年后跑回来，把小女孩交给铁匠，说是他的种。可刚好一个月后，竟偷了铁匠十几万存款，又悄悄跑了。我说，你们真的都认识小女孩她妈？几个就笑起来，说，廖老师，你不知道，她妈简直就是个狐狸精，骚着呢，土生土长的街坊谁不知道，连居委会的干部都跟她要好着呢。她妈P真不是个好东西，我脱口而出。骂了，看见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我，眼里满含着泪水。我忙抚摩着小女孩的头，轻声说，孩子，老师不是骂的你妈妈，老师相信你妈妈是个好女人。我说了这个话，可我真不知道是否能让小女孩相信我说的话。毕竟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此时说的话了。

转眼，就放暑假了。我的母校XX师大借暑假之期，搞校庆。我很早就得到了班长的通知。可是，我没有打算去参加这个所谓的盛会。我实在不愿意见到小女孩的妈妈张晓艳。班长说，狗日的，你不来，我们就觉得少了情趣。我不吭声。班长又说，班花张晓艳还记得不？可发达了。我一听火就冒起来了，想，她不就是做亏心事，偷了铁匠铺的积蓄十几万嘛。我不悦地说，她那也算发达了？我呸！班长就说，哎哎，你火气怎么还是那么大哟？对她没跟你结婚，还怀恨在心啊。我说，哪有的事，选择与谁结婚是她的权利。班长就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张晓艳还没结婚啊。什么她还没结婚，你也信？我冷笑，她是没有脸说她美好的婚姻吧？班长就说，你个老子，话里有话呀，你一定要来把事情说清楚，不然我让同学们个个跟你急。

校庆的日子如期而至。我和张晓艳相隔八年终于再见面了。彼此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我想，假如先前不知道她的那个事，我一定会见面就给她一个热烈的拥抱，接下去再跟她来个高质量的一夜情。网络上说，同学会同学会，扯散一对算一对。既然来参加同学会，有谁不期待呢？这次可不行，我恨她，我不当到同学们的面揭她老底，她就要谢天谢地。吃晚饭，大家站起来碰杯时，班长说，老廖和班花可是我们当年最看好的金童玉女，今天来说说你们怎么就没有成双成对。张晓艳似是不经意地望了我一眼。她幽怨地说，班长就别强人所难了，我怎么高攀得上人家哦。我不接话，我觉得对她这样的人不理不睬是最合适的。班长说，日妈老廖，你是不是男人，班花都说话了你还是不吭声，什么意思嘛。我把酒一口干了，说，她姑娘都读小学二年级哒，我还光棍一条，有什么好说的嘛。我姑娘？张晓艳情绪有点失控，你晓得我有个姑娘？班长说，哈个杂，老廖，琴可以乱弹话可不能乱说，班花可还是个没结婚的闺女。同学们都点头，表示认同班长的说法。我心里说，姓张的，你真行，居然能把这么多人蒙在鼓里。可是，一看见她那激动的样子，我就心软了。我忙掩饰说，跟同学们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大家别往心里去。大家就哄的声笑起来。班长说，有你老廖在的地方，就少不了幽默风趣，可这次你玩笑开得是不是过了点！我忙双手合十，给大家作揖陪不是。张晓艳却跑到我身边来，带了哭腔央求我，她在哪儿，她过得好不好？我想起校长说那话，就心虚了，说，不会是我们的女儿吧？班长就笑，你两个真的是对活宝，戏演得也太逼真了点。张晓艳吼起来，我们不是演戏，一切都是真的。所有人惊呆了。我突地想起来了一件事：在师大的最后几天，她感到恶心，吃什么都吐，后来又想吃酸东西。我还逗她，你莫是有了？她就吓得哭了。此情此景，我双手握住她的双肩，紧盯着她的眼睛问，不是常言说酸儿辣女吗，怎么就酸出个女儿来了？她点点头，楚楚可怜的样子说，我怎么晓得。班长就骂，老廖，你还相信什么酸儿辣女，简直是白读了几十年圣贤书。我知道，我和张晓艳将会成为同学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当晚我与她的亲热一点都没有被情绪所左右。许多她和孩子的往事我也听得心惊肉跳。原来，在六年前，小女孩，不，我的女儿，是在幼儿园被偷。

我回到学校，依旧叫小女孩的名字。我没有告诉她，她的妈妈找到了。我也没有告诉她，铁匠铺那一家人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告诉她，她的妈妈爱她，疼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小女孩懂了，快乐地笑了。每个星期，我都会把张晓艳带去偷偷看小女孩。我对张晓艳柔情地说，老婆，我们的女儿就让她在铁匠铺快乐地长大成人吧，这里不能没有她。张晓艳就哭着说，你知道我是怎么度过没有她的这六年吗？我差点因丢了她而疯掉，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叫我不认她？我只能把张晓艳紧紧地搂在怀里。泪水已模糊了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