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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河 堰 (中篇小说)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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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湖北省武汉市

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5-5-28 21:39: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二      
    我没忘着父托我的事,从清河堰回来,便买了两套大提弦交给晓萱,叫他寄给父。
    晓萱说,妈又骂父了。
    我觉着奇怪,妈和父很好的呵。
    “她会当着你的面啊?”晓萱道。又说,昨儿父跟她打电话说,只要他在屋里,即便那七八亩地里的活儿、磨面坊里的事儿都做完了,妈却不让他空。我问晓萱,妈骂他做什么?晓萱说,没赚到钱不说,他自己租种的那七、八亩地,原本说是留些收购款放屋里的,哪晓得父将那点钱垫付他们二十几人的演出费了。
    “不是每场有千把块么?”
    “头十几年除去开支,还落几个儿,有时也还不错,九三年后就也些不行了,原来的那几个主角到南边打工去了;父还要想办法留他们。虽说文化局一年也给一点补助,但二十几号人演出、服装、道具、交通那些开支,也难顾得过来啊。还有,二哥昨儿跟我打电话,说是县局里为父换演出证的事儿,要到你那儿拿证,叫你莫发他。”
  我沉默了。
  但凡沉迷于艺者,不过三类人:抑郁者,自有他所独自游吟的心曲儿,于活得有趣的人而言,也自有他所得意嚷闹的心曲。当然了,也有本性张扬好争的,即使心处抑郁,受压太久,则终将愤怒,终将傲慢,终将反叛,于是也自有他所狂嗥的重金属摇滚之类。父,还有我,不过是黄连汤中泡出来的,大概都属于第一类,于游吟之中,体验命运。那多是拿艺术当生命的,所以父撑起这个乡班团三十多年,巡演于大山深处,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愿让它垮掉——那便如同要他的命一般。
  二哥吩咐的这事,做起来简单,倘真的做了,我心痛。
  刚开年,老瞿一个人开着辆车儿,从凰山大老远跑到我这儿。一句话也不说,坐到我身边,拿出一张陈旧的纸递过来。
    “领五个演出证。有一个是你父的。”
  我看看那张纸,是河岸供电所的一张《现场勘察记录》,纸的正面是表格,反面用中性笔写满了字,是父的笔迹,工工整整:
  “尊敬的谭局长:
  在你万忙中,占用点你宝贵的时间,将我团的实况向你汇报,望求过目。
  我河岸镇东腔、黄梅戏剧团创建于19798月,已历时35年之久,一直在大别山一带演出,从未间断。参加县级、地区级、省级调演6次,能演传统戏43本(其中小戏4个,现代小戏2个),东腔戏5本。剧团最多时35人,现稳定在21人,已训练5批新生共86人。我们每到一处,村民热情接待,鞭炮相送。现特申请今年演出性的换证工作。由于剧团是特殊行业,费用自筹,难度大,服装,道具,音响档次低,除我们自身努力外,还请求并给予演出器材方面的资助关照,我们万分感谢,定用好的成绩来报达尊敬的谭局长。祝愿谭局长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此致
敬礼!                                                                                                       
                     河岸东腔、黄梅戏剧团                                            
                        姚家安                                                                              
                             年月日”
    后面,又附了镇文化站的一封介绍信儿,盖了章子,后面还签着站长的名字。
  我问,“老头子现在哪儿?”
  “正住城里呢,每天都来。做他的工作请他歇一歇,他说几十年了,不能说停就停。”
  我左右为难,想了又想。走到办公室外,打通了二哥的手机。
  二哥在那边道:“你说呢?”
    我说:“父一生就只好这一口,我说就让他做罢 。”
    二哥道:“我们原来都是帮他的,不过是想他老来有个寄托 。去年他跟我说,总觉得身上没力气 ,走不动路,我说我带你去医院去看看?他说你跟惠玉两个都是硬做事的,钱来得辛苦,旺头马上又要上大学,都要钱用。还是不烦你们。他自己回去开些丸药吃,又说觉得好些。我看真的再不能让父搞了,年纪大了,身体要紧。”
    “二哥,还是让父接着做吧。”
  “不能!”
  我低下头,回过身,对老瞿道:“他们都反对。麻烦你们帮着做一下老人的工作,就说年纪大了,不要再做了。”
  “老头子犟得很呢。虽说从来不见他激动,但要做的事,怎么劝都不行,他就坐在那儿,也不发些火,只是看着你细细地说,细细地磨。”
  “那,你们或者就拖?先也不回绝他,叫他回去,就说达不到规定要求,局里要请示一下市里,拖几个月,或是一年半载,只是往下拖。”
  一丝笑容浮上老瞿脸上,带些诡异。
  “你这个猡法儿,我们早玩得要都懒得要。况且现在对许可一块的申请也不能拖。”
  “有什么能不能的。或者你就直说,条件不够,譬如说,十万的注册资金,有么?场所?有么?专业职称,有么?总不能逼我们违规,替你挑担子?”
  “场所?早就听说他就自家中排练。职称?他倒是没有,但你知道他也是当过民办教师的人呵,自个儿就能写些新戏,把东腔的调子谱在唱词上,还把那个东腔儿,移到黄梅调上。山里的老人听了都觉得有些味儿,附近鸠鹚、百峰、升理的几个团都在用他的。九十年代时,他们还得过‘滨江十大民间剧团’奖励呢。”
  我沉默了。
  “瞿科长,还是要请你们关照一点罢。”
后来我知道,别说屋里头妈再怎么反对他做,骂他,他嘴里“好、好”的应承;偶尔不过跟晓萱诉一下,只要一有闲空,照旧拉上那二十几个到山里去。何况,他还经常配合镇里搞些树文明新风尚、计划生育之类的宣传,没有人挡得住他,即便是不跟他换证。
我终究将证发给了老瞿。
过了几日,我不放心,便打电话问老瞿。老瞿道,你不用问了,证已经跟他换了,只是没有道具、器材方面的资助,不好意思啊。我说,多谢你们了。老瞿道,无需谢。前些年,早就有人动议,要提他做文化站站长,但终究没通过。
    几日后,我跟晓萱又回了一趟凰山,到县医院看望岳母。妈为团里的事说了父两句,突然一下子说不清话,住到县医院。
    到了住院部,我们坐了电梯,上到十九楼。父早就从病房里出来迎着我们,神态平和,身后跟着表叔、正观、宝应,还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一头乌黑的亮发扎着马尾巴,眨巴着一双丹凤眼。
    “这就是志轩。”父对她说。
  女子朝我柔柔微笑了一下。
    “她是小玉儿,晓萱她大姐的结拜姊妹。”
    早就晓宣提过,小玉儿十多年前就开始跟大姐、宝应在剧团里兼唱旦角跟青衣的。大姐走得早,对父打击很大,把小玉儿认做干女儿。后来晓萱跟我说,小玉儿其实跟大姐同年,现在只怕也过四十了,但已是团里最年轻的演员了。个个都说她声腔好,身段也自然而然摆在那里,十几年的田间劳作,也未见在她身上烙下印儿,天生一个青衣模子。未进县团倒真是可惜了。
    来到妈床前,先问了事情经过。大前天晚上,母亲因剧团的事儿说了父:启旺既然想接,就让他接,以后你就陪着他玩,少操些心。父说,启旺太燥,心又太大,业务也并不熟,我不放心。妈说,有什么不放心的?人一激动,突然话就有些说不清楚。父一边劝慰着母亲,不让她动怒,一边跟二哥打电话,叫他把车快开回来,连夜把母亲送医院。妈先是不愿去,父又慢慢地好言相劝,说身体要紧。二哥车一回,就带了父、母驰到县医院,跟妈一做CT,说是血堵在脑血管里,已经渗出来一点点,倘稍晚些儿来,只怕更危险了。
    我感叹道:“父好过细呵。”
    “何止过细,是警觉呢。”正观在一旁说道。
妈从床上坐起来,对父说道:
"一生没来这地方,心里堵得慌。"
父走到床边。
"我扶你到走道里转一转。"
过了一会儿,父边扶着妈走过来,边对妈说道:
"看到没有?到这里来的,都是这情形。不要怕,有我招呼你。"
小萱拿出钱来给父。
父对小萱道:"你端一百出去,送到隔壁十四床去。昨天我看到他,孤老头子中风没得人料理。你晓得我们的医保只报得了那多,虽说种地没多大负担,还是没能力帮他。"
    二哥正在上课,没时间过来,我跟表叔、小玉儿闲聊了几句。小玉儿说,父跟她说了,要将团长这副担子交给她,但自己哪有父那样天下少有的好性子,又温和,又能吃苦,到大山深处一村接一村联系场次,找演员,跑婚庆,配合镇里搞宣传,到处要点资助。自己脾气并不好,家里又全靠在宁波打工的老公撑着,两边老人身体也不好,没人照顾,团里人又不好盘,本推辞了几次,父近于央求似的,说,宝应年龄也大了,你现在是团里的台柱子,我让表叔、宝应、正观几个老人助着你;况且,这些戏儿在山里还是有人看的,莫轻看了乡班团,搞得好的话也有效益,你要是不搞,三十多年的剧团就没了。她才勉强应下来。
    看来,父是早计划着将团交出去的,只是眷念剧团,怕它如其他乡班子一样消失。下午,晓萱见母亲恢复得不错,便叫我早点过去,自己留下来替几天父。我从医院辞了母亲,父说要送我下去。
    楼层很高。我对父道:“父,你要照顾妈,还要操心剧团的事,不送好不?”父说:“不要紧,我送你。”父将我送至住院部一楼大厅。下了电梯,我说:“父,你上去罢。”父说,“我送你到大门口。”新建的县医院又大又宽敞,我们两个一起慢慢走,我在前,父在后,沉静无语地走过门诊那又长又空泛的过道。到了医院大门口,我又叫父回去。父说道:“我跟你拦辆车子。”我们又从医院门口一直走到农贸街大道上。父向几辆路过的面的招手,可惜里面都带了人。我自己看到一个麻木儿驶过来,忙向那人招手。麻木儿停下来,我便坐上去,父说:“路上过细呵。”摩托车很快向长途车站驰去,向前跑了老远,我猛回头一看,但见父还静静地站在原处向自己这边望,瘦高的身躯一动也不动,宛如大别山深处里一种极常见的柏子树儿,瘦削,沉静,满身尘土,枝叶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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