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且酌霞觞 于 2015-6-6 10:32 编辑
无限喜欢“众芳摇落独暄妍”这句诗。秋水明净之际,我对深山的造访更频,背后少不了这句诗在催。然而,通往深山的乡野,总能见到成片成串或白或紫的娥眉豆花。在这样的节候,堪与“独暄妍”的金菊媲美的菜蔬类花中,似也只有娥眉豆花了。 娥眉豆,通名是扁豆。 夏天,乡村的边角料上都有娥眉豆的身影。房前屋后、牛舍猪栏、斜坡沟坎、塘角地头、院子里甚至茅厕墙上,几乎都爬满娥眉豆的藤蔓。秋天,那密密层层的桃形叶面忽然冒出花枝,孤标傲世般绽放花朵。花儿如同悬停于空中的蛱蝶,攒聚着,成了团。一段时间后,花枝仍不断上长,含着苞,花枝下部却结出一片片倒挂的小镰刀样的娥眉豆来。细看去,从含苞到成豆,降幂排列,如俄罗斯套娃,陈列着娥眉豆的一生。 娥眉豆很耐寒。秋深了,露重霜薄之时,娥眉豆的叶子才微微发蔫,似是不能承受白露之重。履霜坚冰至,娥眉豆叶子才完全黄去,但它的茎蔓还十分柔韧,叶也软软地附在上面,不落。又要过上一段时间,茎蔓变焦,叶子才落下去。因为这一点,读名篇《最后一片藤叶》,我的脑海里想到的就是娥眉豆叶子。乡村伢见识浅,实在是只有娥眉豆叶这个参照物了。 我见过的娥眉豆仅两种。一种开白花,花白似羊脂,结出的豆荚光洁莹润,白里泛青,似青白玉。另一种开紫花,花紫如巨峰葡萄,豆荚周边紫线封锁,青中泛紫,似紫玉。两种豆,又各有肉头厚薄之分,但口味上无大分别。
最初嚥娥眉豆,我还是小孩子,嚥的是清炒的白娥眉豆,即青椒伴炒。因为是第一次嚥,不知深浅,自然大大地叉了一筷子放到碗里。可是嚥到口里,就觉得上当了,嚼上去木木的,还微微有点苦,又有一股青气,连辣也掩不住。小孩子本来味觉敏锐,当然受不了这怪味,自此就不大喜欢清炒娥眉豆。近年,我得了一种十分磨人的病,查遍食疗土方子,几乎无一例外的首选白扁豆。我这才明白,原来白扁豆是食药两用,怪不得小时怕嚥呢!虽然清炒白扁豆味道有点怪,但醃制的却风味很不一般。把洗净的白扁豆倒在滚水里过一遍,捞起沥干,切成丝或片,再与剁椒蒜末拌在一起,佐上盐,装入罐头瓶里,封口前淋上少许香油或花生油,三五天后开封食用,酸、辣、麻、甜、香,五味俱全,嚼起来脆生生的,真是一道下饭好菜。缺衣少食年代,秋季休双周假,同学中大多带上两三瓶醃娥眉豆,一瓶可省却两三天菜金。如果是醃制高手,醃好的娥眉豆可留至过年待客而滋味如旧。被大鱼大肉餍住了的客人,拿筷子夹上几片,放入口中,顿觉开胃醒酒生津提神,不由得连连称好。娥眉豆还有另一种吃法,即晒成干儿。还是先在滚水里煮几分钟,之后捞取曝晒,待晒成焦片状即收入稻草扎成的草包里,挂在墙上。只要不淋雨受潮,不遭鼠害虫蛀,放上一年也不会坏。缺菜时,抓一把放在温水里发开,即可炒上一盘。炒时,佐以辣椒蒜苗就行,哪怕用清油炒,最后嚥时总觉得回味里有一种猪油的肥香。若是怕麻烦,也可把发开的娥眉豆直接丢进火锅里小煮,风味亦佳。
娥眉豆,我的家乡话叫“恶米”豆。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e mi”两个字怎么写,难道是豆荚里的米(我乡把种子叫米)真的很“恶”?多年前,为攒学费,家兄挑上两半箩筐蜂儿枣,另捎带上一大包娥眉豆,半夜就起身,赶往几十里路外的有火车穿越的热闹小镇上去卖。因为途经一片孤坟地,家兄叫上我,为他做伴壮胆。一路上,家兄嘱咐我:“恶米”豆街上的人叫扁豆,到时你千万要说扁豆,不然人家不懂,还笑你土。我牢牢记着家兄的话,以致后来我参加工作,手提竹篮上街买菜,也扁豆来扁豆去地问价。几年前,我看到一位红安作者写到“娥眉”豆,这才恍然惊叹:这不就是我乡的“恶米”豆吗!?原来恶米豆有着这么动人的芳名!我又依稀想起,家乡话里好多“ei”音发成“i”音,至今眉毛还说“迷”毛,于是确信娥眉无疑。唉,发现这一秘密,我抑制不住喜悦,毕竟心中的疑团解开了,解出来的竟是形神兼俱活色生香的“娥眉”二字,能不高兴吗!我进而揣测,取这名的一定是位诗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个温暖的名字”,只有诗人才会这么雅致地去做。再后来,我发现长三角地区也有娥眉豆,那么这诗人是不是就出在楚尾吴头?可是板桥诗“满架秋风扁豆花”,为什么又是扁豆呢?板桥可是吴地人。这我就又不懂了。 娥,“《方言》曰‘美貌谓之娥’”。用娥眉命名弦月形的豆儿,可谓精气神俱全,是活的。而扁字仅具其形,太死板。自从明了“娥眉”豆,我提篮买菜就不再藏藏掖掖地问扁豆么价,而径问恶米豆怎么卖。然而,偶也有乡民好奇地反问:你怎么也晓得恶米豆?对此,我总是笑笑。我知道,乡村里应该还有如“恶米”豆样的物质的或非物质的东西在遗失。 搜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