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行走于街区闹市,当满城的月季红得盖过了玫瑰,我开始遥想起那烟村的景象来——一场热热闹闹的花事之后,门庭冷落车马稀,村庄该是何等的寂寞? 从乡村到城市,这一路走得好漫长,犹如一粒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泊,落地生根,在梦里,却依然寻找着回家的路。 回到村庄,回到儿时的乐园,回到吱吱呀呀的石磨坊,回到老祖母安睡的那一畦麦田。 五月的花事渐渐散去,天光由碧青向深绿过渡,宛若一片蔚蓝的海洋,浪花一起,旋开一波一波殷红的光晕。晴好的天气,正午的艳阳当空,明晃晃的日头直射过来,火辣辣的夏日搅得人心意荡漾。 村庄里一垄垄的麦子尾随着“小满”的脚步,绿茵茵地簇拥着,如被如盖,如一张张毡毯,色诱着激情四溢的田野。万物葱茏,麦田一路领先,像一只高大的头羊,顶着那对霸气的羊角奔跑着。 叩拜在麦田边,老祖母依然安详地睡着,一棵麦子青青绿绿地站在她的坟头,阳光走过来,麦穗起身迎过去,一缕缕的光晕落在她的身上——麦秆、麦穗,连同一片片的麦叶。这时,阳光越发得娇艳,像是受到了某种鼓励与赞许,可劲地舞了起来。麦田渐渐被一种光亮笼罩着,周身金黄金黄的。俄尔,一阵清风拂过,麦穗一棵接着一棵纷纷垂下了头,腰杆却依然直直地挺立着,酷似我那——额首抚须的老祖父,笑吟吟地荷锄而归。 一粒麦子,从仰望天空的青涩到沉甸甸地垂于土地,这一路呵,虽然没有千山万水的跋涉,却也经历了风吹雨淋的洗礼。宛若我的脚步,从青春岁月里追名逐利的城市梦,到中年人生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沉静与思索。捻着一粒粒的麦穗,仿佛握着一截截的时光,光影绰约,人事沓来。间或,坐在黄澄澄的麦田边,风送麦香,一浪赶似一浪,望着天边的落日携着翻飞的思绪无可奈何地没入了沉沉夜色。 麦子会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吗?它们有没有想过自己来自哪里又将归于何处呢?而我却深深地明白,我的根扎在哪里,今生必将魂归于那里。 如果说一年一度的花事是村庄的序曲,那么这麦田则是村庄的灵魂。等春信过后,花事淡去,一粒粒的麦穗探出了身子,村庄渐渐归于了宁静。斜阳挂在枝头,鸡赶进了笼,鸭子爬上了岸,猪栏羊圈热热闹闹,连同那只“汪汪汪”的大黄狗也一声不吭地蹲在了大门口;老人安详,壮年华发,初生的婴儿见风一般撒了欢地生长。昔日的阡陌小径没入了平平整整的机耕大田,自动化的插秧机、新式的抛秧、植种技术代替了记忆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牛耕人作,水泥铺就的通村公路取代了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唯有麦田依然一垄垄地种下,一畦畦地收割,一年又一年,一茬又一茬,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始终以矗立的姿态守望着田野与村庄,给我以春华秋实的念想。 清晨,我走进街边的小店,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端过一碗喷香的面条,转身一屉新出锅的饺子稳稳地搁在我的桌上,满屋子弥漫着浓郁的麦香,恍若金黄的麦田一字铺开,漫卷而来。 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 一粒麦子坠入我的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