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草事》 父亲走了。家里似乎少了些生气。早上再也听不到他那如闹钟般准时的咳嗽声;中午把饭菜摆上桌像往常一样等着慢腾腾的父亲回来吃饭,等凉了饭菜都等不来父亲;傍晚再也见不到父亲的牛在前面“带路”,父亲在后面骑着电动三轮车不紧不慢地跟着的“暮归场景”。父亲走了,母亲也没了精神。往年和父亲一起插的红薯秧子因为没有了父亲的参与,错过了扦插时节,今年的“苕事”也就没有了下文。不仅如此,母亲把所有的田地都给了他人耕种,唯有房屋后面一块与房屋一般宽的一亩多地荒在那里。地里长满了草,母亲打了除草剂,一星期不到,草都低下了高贵的头,病怏怏地黄着,像是缺了氧。 地里的草比起地头边上,紧挨着房屋的一堵“草墙”要黄得多。草墙是父亲生前给堆起来的。足足有两人高,把去往田间的路留出来之后,直接剁在了田边的排水沟上。当然,沟上被父亲用水泥预制板给盖上了,板上还横向、纵向地搁了几根原木后,才堆的草。草墙的厚度也就是排水沟的宽度,比一般的加厚墙还要宽上一倍。草基本上都是父亲从收割机收割了的稻田里捡回来的稻草。用来维持家牛在冬季的“口粮”。这样的一堵草墙,可管家牛两个冬。应该说这也是父亲“牛事”的一部分。只是在做这事的时候,父亲把重点放在了“草”上,而非“牛”上。 最初喂牛的那几年,收割机割出来的稻草基本上是长形而完整的,这对于父亲收集稻草来说是简单的,也是家牛爱吃的。父亲把稻草一把把收集起来,集成一大抱的时候就用稻草扭出一根草绳,把一大抱稻草拦腰捆紧。等到有几个或者几十个的时候,父亲就一次或者一次次把它们运回家,先找个地方临时放着,等到有足够剁成一堵草墙或者半堵草墙的时候,再将它们一个个摆放整齐,一层层地错开堆起来。开始那几年,父亲不知道平原的气候和峡江的气候有着很大的不同,剁起来的草墙没有在顶上用油布或者塑料纸给盖起来防潮、防雨,很大一部分是被浪费掉的,因为几近腐烂的稻草家牛是不会吃的。这样一来,草墙就像是一株白菜,家牛和人一样挑嘴,只吃菜心。好在那时的稻草多,父亲除了多花些力气外,并没有什么损失。 后来,随着收割机的不断改进,稻草被碎成了好几节,家牛不爱吃不说,还不好收集。父亲便四处打听,哪有人家还在用原始的牛拉石磙脱粒的,就赶上自己的牛前去帮忙,不要报酬,只要那一稻场的稻草。再往后,能够收集到的完整的稻草越来越少,父亲花的精力也就越来越多。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父亲收集到的稻草让家牛过不了冬,在很远的地方买了一车稻草,别个不包送,硬是让父亲套了自己的牛,拉着板车,来回两三趟才把稻草弄回家。 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发现家牛爱吃花生蔓和苕藤子,便在平时就把它们收集起来晾干,秋季的时候随着收集来的稻草一起剁成一堵草墙。父亲把稻草、花生蔓、苕藤子分成一层层的堆放。我问父亲有什么讲究,父亲说:“畜生和人一样,都有吃厌的时候。一层层的堆放就可以避免,稻草快吃厌了,花生蔓来了,花生蔓快吃厌了,苕藤子来了。”不仅如此,父亲还在堆放上,一次次创新。最初的草墙拿草的时候只能从顶上往下拿。要在草墙一半以上拿草,就需要搭梯子,很是麻烦。经过父亲反复地琢磨,最后父亲发明了在草墙高度一米二处四周拿草自动下陷的堆放方法,再也不需要搭梯爬高。只是这技法父亲没有传授给我。或许他早知道他走了,我是不会养牛了的。这不,在他病重期间他就把自己的牛给变卖了。 眼前的这堵草墙是去年秋天父亲堆起来的,同样是稻草、花生蔓、苕藤子一层层搭配堆起来的。不同的是父亲把防潮、防雨的设施弄得更完善,用了油布、塑料纸、废弃的三角皮带、绳子、大大小小的石头,一层层把它们铺平、压紧、坠牢。为了防风,父亲还在草墙正反两面各撑了两根新砍下来的桑树枝杆。我知道,桑树枝是杂木类中比较结实的树种之一,想必父亲在撑着这草墙的同时,也是在晾干它们,为以后把它们用做别处做准备吧!只是这些桑树枝杆不久就发了新芽,一天比一天长得旺盛,没有谁在它挨近地面的部分给予水分,新芽们顽强地生长着。父亲走之前,它们像脚下生了根,父亲走的那天,它们慢慢殃了下来,几天工夫便枯萎成了一团。 如今每次到屋后看着荒着的地,就仿佛看见父亲收获一地红薯的场景;看见荒地边上的草墙,感觉它就是我想看父亲却看不见时,堵在我心中的心墙,而我却不敢、也不能去把它一一拆掉。就像我可以预知这草墙的未来,却不能走在时间的前头去事先告诉它最终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