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言淡然 于 2015-8-7 08:51 编辑
短篇小说 三叔三甩货 文/言淡然 晌午头，三叔依着我家门梆子，歪着脸岔着嘴剔牙花子，借不到鸡蛋不走。 我取下肩头小书包，照三叔屁股踹了一脚。 “三甩货，”我妈烦透透：“你成日拿母鸡抱窝做幌借鸡蛋，孵出一只鸡崽没有？不是牙疼降火冲喝了，就是老婆发晕补身子了……你家母鸡抱窝，自个攒鸡蛋哈！” “大嫂喂，”三叔不计较我妈脸色，责怪我爹：“不晓得我大哥这队长咋当的？全队老少爷们都说他脑子缺根弦，尽听脑子进水的瞎指挥，单季稻改双季稻，收不到谷子收稻草，五百亩田地恁是养不活百十口人……我心疼大哥胳膊别不过大腿，不跟着起哄埋怨。可我俩口子没白没夜挣工分，挣回的毛稻谷填不满两张嘴，肚子抱屈，哪有粮食喂鸡？鸡都杀吃了，只有一只抱窝的母鸡……大嫂你是明白人，有母鸡没公鸡，生的蛋是孵不出崽的。虽说我家母鸡不正经，好跟隔壁公鸡鬼，生的蛋孵出崽也是杂种。我不憨不傻，凭嘛孵杂种鸡崽！我俩口子厌恶杂种，它产一枚，我俩灭一枚，不够塞牙缝儿。再说，它拉窝好多天再没产一粒蛋了……” 我妈懒得听三叔嚼，取五枚鸡蛋杵给他：“好啦，好啦，拿回去煮吃了吧。” 三叔眼愣愣，说我妈小瞧人！抬手指太阳，对天发誓：“这次我三甩货肯定上窝孵小鸡——老天作证！大嫂你别败伤我好不好？” 我爹参加公社“旱改水单改双”会议散会，见我妈和三叔捣嘴，瞪我妈：“不兴败伤老三！”取来五枚鸡蛋添给三叔：“老三，只要你孵出鸡崽，大哥再送你三十枚蛋。” 三叔一脸兴奋，说：“大哥你是队长，说话算数，我可当真的呀！”要和我爹拉勾。 我爹摆手：“勾不用拉了，大哥再信你一回，快回家给母鸡上窝去。只要孵出鸡崽，哥指定送你三十枚蛋；孵不出崽鸡，别再三天两头借蛋。” 我补三叔屁股一脚：“再不硬气，我不叫你三叔了。” 三叔斜我一眼：“小崽子，你不叫我三叔叫嘛？” “叫嘛？跟我妈一样，叫你三甩货！” “啊！”三叔耸耸肩膀，显出硬气神色：“三甩货我好歹是条汉子，再不硬口气，没脸见哥一家大人娃子！” 三叔一手捧搂鸡蛋，一手拽着我去他家见证，到家喊三婶收拾鸡窝。三婶见鸡蛋一脸快活，见我跟着，怜惜地问：“真孵崽呀？” 三叔指指我：“钦差监察跟着，十枚鸡蛋全都上窝，不许一枚拐弯进灶屋。” 老母鸡见蛋慈爱有加，低声“咯咯”跳进三婶铺好的鸡窝。三叔要我看清楚，十枚蛋全部塞进母鸡屁股底下，没有一枚拐弯。 三叔硬气！硬气支撑着三叔，他一天天坚守。十枚蛋暖一个星期啦，再坚守两个星期，活蹦乱跳的小鸡就要出壳了！ 成功在即，三叔高兴，为平生第一次孵出小鸡高兴，为再赢三十枚蛋高兴。一高兴，勾犯了酒瘾；酒瘾摧毁了意志，顽强的三叔终没顶住，功败垂成，功亏一篑。 小晌午，三叔用牛鞭子一扔，一路小跑回家，从老母鸡屁股底下抠出五枚蛋；又一路小跑到代购代销店，五枚蛋换了一吊子酒喝。 三婶放工回家，发现母鸡屁股下的蛋只剩五枚了，一把掏个干净，拿进灶屋炒了。 三叔带着酒气回家，见三婶坐在灶门口吃炒蛋，抱窝的老母鸡围着她，伸着脖子“咯哒哒、咯哒哒”不依。 见三婶碗里还有两垞炒蛋没吃完，三叔顾不上拿筷子，五爪龙一抓，捏个干净，一把塞进嘴里。 三叔对三婶咧嘴，三婶对三叔涩牙。 一对肚里缺食好吃不留种的货，人对脾气情对调，和尚尼姑俩顺眼，咋瞅咋舒坦。 老母鸡愤怒不消，不依不饶。 三叔光脚丫子踢母鸡一脚，批评它：“又不是你下的蛋，吵啥子吵！” 母鸡显然没听懂三叔批评，气头上狠狠啄三叔光脚丫子一口。 啄人！奶奶的，不过一只鸡，你还成精啦！三叔腾的飞起一脚，老母鸡子弹般“嗖嗖”飚风，重重地砸在灶台根上。 老母鸡懵了，挣扎片刻，强支架斜着翅膀立起来，勾着脖子又扑上来啄三叔。 三叔嗖地又是一脚，老母鸡砸回灶台根动弹不得。
真利索！三婶喜形于色，为三叔叫好；一脚踩住母鸡，接替三叔斥责：“吵了半天，忍你让你没理你，给你脸你不要脸，还敢啄主人！没教养的东西，主人是随便啄的吗！……你还吵哈，还啄哈！” 一不生蛋，二不用它抱窝了，还留着干什么？三叔三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肚子期盼腥荤，不谋而合，乘势烧水拔毛破肚开膛，就火把母鸡焖吃了…… 此后，三叔再没到我家借过鸡蛋。 倒不是愧疚信誓旦旦。三叔信誓旦旦多了，说过撂过，不窝心里。 让三叔愧疚一生的是，他和三婶抢食了我爹的祭品！ 他和三婶焖吃母鸡后的第七天，我爹水利工地上丧生。坟头祭奠仪式收尾，我妈强忍悲痛，欲行丧礼传俗，向祭奠的亲朋庄邻掰分祭祀我爹的供香馍，以求有口皆碑，念我爹的好。 三叔三婶眼疾手快，搂起供香馍和刀头肉，甩腿跑回家关门不出。亲朋庄邻撵上门谴责：甩货甩得没边了，对得起一堆土还是对得起孤儿寡母？！ 我妈举刀断麻，再不同三叔家来往，也不允许我跟三叔家来往。 十五年前，我当兵转业到省城安家，回老家接我妈进城同住。我妈叫我去爹坟上磕头，告诉爹一声。我搀妈一同去，妈说她瞧见我爹坟地在冒烟，肯定是三甩货俩口子在烧纸，她不待见，叫我替她祈祷两句算了。 我戚戚走近爹的坟，坟前一堆冥纸烟雾燎绕，供香馍、刀头肉、烧鸡烤鸭卤鸡蛋摆了一大堆，三婶跪着抹泪，声声呼唤：“大哥，对不住……呜呜……”三叔一条腿跪着一条腿岔着，往祭品前两只杯中斟满黄鹤楼，放下酒瓶，双手端起碰过，仰头喝下一杯，嘴里祷告：“大哥，三弟我先喝为敬！”另一杯洒向供品。 酒过七巡瓶空，三叔一把鼻涕一把泪：“哥啊，三甩货从小被爹妈惯宠，加上那些年地里不长庄稼……我和你不清家的弟媳妇，抢食你的供香馍……你水利工地半饥不饱腿发软跌倒，滑车下丧命，我还抢你的供香馍，别说大嫂不原谅我三甩货，三甩货自己也没地容啊……呜呜……”三叔哭述着扇自己的脸。 我赶紧上前牵扶三叔三婶，劝慰：“三叔三婶，碎豆子陈芝麻，过去了，我爹不计较，原谅了。” 三叔三婶准问：“真的原谅了？” “真的原谅了！”我确定：“我都忘了，都原谅了。” 三叔泪眼汪汪：“侄啊，你晓得的，我和你三婶那些年养不起鸡鸭。这些年粮食足没地消化，三叔鸡鸭成群，鸡鸭蛋多的没地消化，你妈恁是一枚不受……今儿，侄儿得带两箱。” “哦。”其实我妈都给我说过了，三叔三婶自喂起鸡鸭，一直想着法给我妈送蛋，我妈概不接受。今儿到家，我妈就嘱咐我莫答理三甩货，三甩货昨搬来两箱子鸡蛋被她呵斥走了。 我知道老妈伤透的心难平复，不能为圆三叔三婶心愿惹老妈生气，便对三叔三婶说：“侄儿借的车娃小，老妈的衣物行李塞满了。这样吧，你给我爹上这么多供品，他吃不了，我拣几枚卤蛋放兜里，跟我爹分着吃。” 三叔三婶不糊涂，从我嘴里探出我妈没原谅，叹气抹泪。 日月穿梭，老妈今年七十二寿辰。 三叔麻缠我一个多月，要给我妈拜寿。我和媳妇给老妈说了一个月好话，祈求我妈不看僧面看佛面，三甩货俩口子连着爹的心。老妈由激烈反对到不接我和媳妇的茬。 老妈寿辰一大早，三叔开着皮卡，驮着三婶，送来一箱子土鸡蛋、一箱子咸鸭蛋、一箱子咸鹅蛋、一箱子松花皮蛋，一篮子干晒刁子鱼、一网兜子鲜活基围虾、五捆芦笋、十只烤鸭、五只卤鹅、十只活鸡、外带一箱精装黄鹤楼。客厅横七竖八摆满了，没地下脚。 三叔三婶本命花甲，身子骨依然硬朗，跪地不起低头垂泪。 我和媳妇全力圆场，我妈冷兜着的脸渐渐放开，接受了三叔三婶磕拜。 三叔三婶围着我妈坐，抚着我妈膝盖，改口“嫂娘、嫂娘”，声声亲热。三叔说，大哥走早了，没口福，三甩货只有孝敬嫂娘了。 三婶说，她跟老三浪子回头，汤逊湖汊养殖场越办越旺。 “从今往后，三甩货每月给嫂娘您老人家送一次自家产的货。”三叔拍着胸脯子说：“太多了……嫂娘一家老小帮三甩货消化消化。” 三婶拉着我妈的手，祈求嫂娘跟她到湖汊农庄住住，比城里散淡，空气新鲜，好玩，过过神仙日子…… 三叔就势夯实：嫂娘，你三甩货小叔蛋儿下个月六十大寿，我跟您弟媳妇一起来接您。您老赏脸，到湖汊农庄住一个月，喝寿酒，给三甩货祈祈寿。 [31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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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福建省福州市 2015-8-6 20:5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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