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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文豪欧阳修一篇《连处士墓表》,使身为布衣的连舜宾闻名天下;而连庶、连庠、连南夫、连万夫、连横……近千年来,连氏的后代子孙,也以自己的身体力行,将生生不息的忠义之风,发扬光大。
不言而信,为人当如连公
北宋庆历八年(公元1048年),离开随州已二十年,在文坛政坛已经声名显赫、正在扬州知州任上的欧阳修,为千里之外的应山一个平头百姓连舜宾,作了一篇《连处士墓表》,开篇即将连舜宾放在一个很高的道德高度:
连处士,应山人也。以一布衣终于家,而应山之人至今思之。其长老教其子弟,所以孝友、恭谨、礼让而温仁,必以处士为法,曰:“为人如连公,足矣。”其矜寡孤独凶荒饥馑之人皆曰:“自连公亡,使吾无所告依而生以为恨。”呜呼!处士居应山,非有政令恩威以亲其人,而能使人如此,其所谓行之以躬不言而信者欤!
一个去世已经二十年的布衣老者,当地的老百姓依然怀念不已,教育子弟做人,以连公为人生标杆; “五保户”等弱势群体每每遇到困难,也以连公不再而遗恨无穷。与地方官吏相比较,连公没有 “公权力”为自己拉票加分,老百姓却对他爱戴有加思念无穷,正是做到了 “行之以躬、不言而信”的崇高境界,凡事为人设身处地、身体力行,自然无须多言也能取信于人!
对连处士的评述,其实也饱含了欧阳修自身从朝廷到地方,几经宦海沉浮而壮心不已的人生感悟。欧阳修参与范仲淹等人推行的 “庆历新政”,力图消除时弊,革新社会,新政受挫,几次遭贬,仍不改初衷。而连公的 “为人”,也正契合了他的社会政治理想。
连舜宾是一个孝子。其父卧病在床,他“供养左右十余年”,而没有再参加科举考试,牺牲了步入仕途的个人前程。
连舜宾是一个义士。为其父养老送终之后,他将家里的钱财“悉散以乡里”,扶危济困,造福乡邻。饥荒之年,粮价飞涨,他将家里的粮食以平价售出,“而市谷之价卒不能增,及旁近县之民皆赖之。”
连舜宾是一个轻财重教的慈父,亲自“教其二子以学”,并自豪地说:“这孩子就是我的财富!”
连舜宾是一个大度的长者。有一个盗贼偷了他家的牛,官府追捕得很急。盗贼走投无路,只好把牛送了回来。连处士不仅没有报官,还抱歉地说:“麻烦你把牛送回来了。”并且,体谅他是一个穷苦之人,赠送他很多物品让他走了。而“盗亦有道”,一次,他有事到信阳去,在西关遇到了盗贼。盗贼身边的人告诉这是连处士,盗贼连说:“此长者,不可犯也。”
为人如此,人们自然对他感恩戴德。连舜宾到云梦看望兄弟,“得疾而卒,以其柩归应山。应山之人去县数十里迎哭,争负其柩以还,过县市,市人皆哭,为之罢市三日”。
在《连处士墓表》的结尾,欧阳修说到了自己作表的目的,是担心时光流逝,“应山之人不复能知处士之详也。乃表其墓,以告于后人。”
一篇《连处士墓表》,不仅“应山之人”牢牢地记住了连舜宾,更因为“欧文”的身价,而在天下广为流传,起到了教化世道人心的作用。
欧阳修在表中没有叙及作此表的个人缘由。而在明嘉靖《应山县志》中,有一篇《连都官墓志》,叙及欧阳修与连舜宾及其子的情谊:“宋元宪公暨其弟景文公皆游于处士之门,而欧阳公交际尤密”。原来,连舜宾在亲自“教其二子以学”的时候,宋家的两兄弟宋祁、宋庠(原名宋郊)也拜到连处士的门下就学,而时在随州的青年欧阳修,也曾慕名游学于连处士座下。在《宋史·连庶传》中,也称“庶始与弟庠在乡里,时宋郊兄弟、欧
阳修皆依之。”如此看来,欧阳修与连舜宾
有师生之谊,与其子及宋家兄弟有同学之
情。无怪乎,在《连处士墓表》中,欧阳修对
连处士的景仰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连处士亲自教育的两个儿子,“后皆举进士及第”,在欧阳修作此表的时候,宋“庶为寿春令,庠为宜城令”。
而他的另两个得意门生,宋祁与其兄宋庠不仅同举进士,礼部本拟定宋祁为第一,宋庠第三,但是章献皇后觉得弟弟不能排在哥哥的前面,于是定宋庠为头名状元,而把宋祁放在第十位,人称“二宋”,又有“双状元”之称。由此,宋庠获得乡试、会试、殿试都是第一的“连中三元”美誉。“二宋”不仅考试了得,在仕途及文坛都有很大的成就。
“东城渐觉风光好,鄃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这首《玉楼春·春景》一词,便出自宋祁之手,因而他被人称为“红杏尚书”。宋祁还曾与欧阳修等合修 《新唐书》,前后长达十余年。
连处士因行孝而与仕途无缘,却将自己的学问道德传之后人,连家的连庶、连庠和宋家的宋祁、宋庠被称为“应山四贤”,成为激励人们进取向上的榜样力量,给“为人当如连公”又赋予了更为丰富的内涵。
守道好修,良吏更兼君子
令人深思的是,连庶、连庠“皆举进士及第”,并步入仕途,而《连庶传》在《宋史》中,却是列于《隐逸传》中的。
按说,连庶做官,有很多优越条件。其一,科班出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许多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目标,而连庶兄弟相继“举进士及第”,也就为其仕途进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其二,政绩卓著。连庶做寿春县令时,“开濒淮田千顷,县大治。”大兴学校,尊礼重教,社会风气良好。重视文化传承,保护历史文物,“淮南王旧垒在山间,会大水,州守议取其甓为城,庶曰:‘弓矢舞衣传百世,藏于王府,非为必可用,盖以古之物传于今,尚有典刑也。’垒因是得存。”其三,富有人脉。连庶做寿春县令时,欧阳修、宋祁、宋庠都身居要职,且同学之情并不曾淡漠。在《连都官墓志》中,述及欧阳修、宋祁、宋庠“三公贵显,待公益厚”,即“三公”待连庠“益厚”,对待同是同学的其兄连庶,自然也不会“薄”。果然,“翰林学士欧阳修、龙图阁直学士祖无择言庶文学行义,宜在台阁”,欧阳修公私兼顾,推荐连庶进京到朝廷任职,而并无什么渊源关系的龙图阁直学士祖无择,也慧眼识人,说明连庶是可担大任的人材。
但连庶却辞官而回,“退居二十年”。先是为奉养老母“乞监陈州税”,不久即求归,朝廷任命他为昆山县令,他“辞不行”。
在对于做官的态度上,相较于欧阳修的叔父欧阳晔,连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欧阳晔不愿攀高枝,“少而所与亲旧,后或甚贵,终身不造其门。”连庶对欧阳修、宋祁、宋庠这些“亲旧”之人,不仅没有登门相求,甚至对他们的提携,也没有怎么“领情”。对其辞官的原因,《宋史》的解释有些玄意:连庶“尝送客出北门,见日西风尘,而冠盖憧憧不已,慨然有感,即日求分司归”。日薄西山,风尘仆仆,大官小吏们的冠盖相属,往来不已……或许连庶触景生情,顿感人生渺茫,即起归去来思。但连庶并没遁入空门,而是严于律己,洁身自好,“守道好修,非其人不交,非其义秋毫不可污也”。其一生,为官为民,纤尘不染,人称“连底清”。
作为弟弟的连庠,《宋史》记载较简,仅为“庠亦登科,敏于政事,号良吏,终都官郎中”。而《连都官墓志》则记载较详。
连庠北宋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卒于京师”,在任宜城县令之后,又任秘书丞、太常博士、职方员外郎、屯田都官郎中等官职。其子仲熊将其安葬于应山“县西三钟山下”,并请人写了《连都官墓志》,作者王莘慎重考证了连庠的生平事迹,“得其所以行于己施于家而著于人者,岂非孔子所谓行君子者耶。”
作为“君子”的连庠,“操履如其父,而洁廉真正,不随世俯仰,与其兄庶友爱尤笃”。做宜城县令时,节省开支,便民利民,“县当南北之冲,调度供馈,颇劳于民。公节撙以礼,而上下便之”。更可贵的是,连庠高风亮节,在困难面前上,在荣誉面前让,在“知深州饶阳,举监定州便粜仓”的时候,“当受赏,公不自言,而让其同僚段绎,绎因以徙官。”
在将官职的升迁视之为身家性命的官场,连庠的谦让与其兄连庶的辞官,其精神一脉相承,皆“操履如其父”。欧阳修、宋祁、宋庠“三公贵显,待公益厚,而公不以一毫干也。”故旧显达,不仅不以仕途升迁之事相求,而且,有升官的机会,却拱手让人,甚而至于辞官归隐,因为,在连家兄弟的心中,在仕途之上,将做人的道义、清廉看得更为重要。
也正是如此,欧阳修对其赞叹道:“其言行比之为芝兰金玉!”
而欧阳修的老朋友尹洙也大为称赞:“良吏也,君子人也!”
尹洙的称赞,并不是看在老朋友欧阳修面子上的逢承话,而是自己的肺腑之言。
被尹洙赞为“君子”,是一种十分难得的美誉。因为尹洙自身,就是君子中的君子。
在官场遭贬,是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祸事,但这个尹洙,却偏偏要伸出个脑袋接石头。《宋史·尹洙传》载,尹洙在京城做太子中允的时候,遇到范仲淹受挫遭贬,竟主动上奏道:“仲淹忠亮有素,臣与之义兼师友,则是仲淹之党也。今仲淹以朋党被罪,臣不可苟免。”因而被贬为监唐州酒税。后来,尹洙在官场中几经沉浮,做到了起居舍人、直龙图阁、知潞州的方面大员,却又因官场争斗,被人告了御状,查来查去,“不得他罪”,却查出一个暂用公使钱为部下还债的罪:“洙以部将孙用由军校补边,自京师贷息钱到官,亡以偿。洙惜其才可用,恐以犯法罢去,尝假公使钱为偿之,又以为尝自贷,坐贬崇信军节度副使”。
公使钱相当于现代财政拨给的公务经费,可用于解决官署办公经费不足、宴请开支困难、迎来送往无资金和部分官吏生活困难补助,但不能用于个人开支。潞州地处北宋边疆,正是用人之际,尹洙因爱惜部将之才,担心他因欠债被罢去,而用公使钱为其还债,尽管这钱后来归还了,还是被追究责任,而被贬到随州为崇信军节度副使。
据《随州志》、曾巩《尹公亭记》等载,“尹公洙以不为在势者所容谪是州,居于城东五里开元佛寺之金灯院。尹公有行义文学,长于辨论,一时与之游者,皆世之闻人,而人人自以为不能及。于是时,尹公之名震天下,而其所学,盖不以贫富贵贱死生动其心,故其居于随,日以考图书、通古今为事,而不知其官之为谪也。”
遭贬而不以为贬,日以学问为事,当不是一句“穷则独善其身”所能概括,正是尹洙“内刚外和,博学有识度”,心胸旷达的“君子”写照。
大概也正是在这期间,他对连庠有所接触了解,并写有《给连庠光化尉》等书信。光化县尉,是连庠进士及第后的第一任官职,宋代的随州,领有随、光化、唐城、枣阳四县,尹洙居随而识人,以连庠为“良吏”“君子”,并探讨“为吏之术,大概本于仁而达下之情”,鼓励他关注下情,仁而爱民。
连庠没有辜负尹洙的期许,其一生,虽官位不高,但清廉自守,人称“连底冻”。连庶、连庠兄弟,时称“应山二贤”,其言行举止,对地方的道德风尚发生了很大的影响,“是以应山之俗信厚而知廉耻者,皆其力也。”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