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与不快乐的问题 一 前些年,农民因不堪重负,纷纷南下打工,将自己所耕种的农田抛荒。雷兴发眼见田荒得可惜,便请了村人吴筹起帮忙,把近百亩抛荒田全部种上了庄稼。一年下来,除去税收,提留之外,所剩无几。
2004年,政府免除了所有田税,仅免去的税款雷兴发每年就要净增两万多元。近两年,他还在城里拥有一爿百货店。一个接近不惑之年的农民,不经意间居然挤进了老板的行列。 种上百亩田当然需要请工,除吴筹起是固定工外(俗称长工),雷兴发一般在春种秋收时就大量请临时工。
雷兴发当老板总有忙不完的活,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杂七杂八。原来穷的时候,老想多找事做,多挣钱,现在有做不完的事了,又觉得人为什么不能轻松快乐一些呢?难道人就是为钱而活着吗?世界上哪里有快乐?什么是快乐呢?
又到了秋天,雷兴发的棉地里的棉花炸得象雪一样一片白,吴筹起巳请了二十几个临时工来帮忙摘棉。老板娘(雷兴发妻)鸡叫头遍就起来做饭,二十几人的茶饭,一日三餐,事必恭亲。身心疲惫不堪,牢骚起来就会找由头与丈夫抬杠(争吵)。夫妻俩抬起杠来谁也不肯让谁,往往争得面红耳赤,每回都是吴筹起来转弯才得以收场。
固定工吴筹起,二十七八岁,跟随雷老板打工多年,快乐诚实,深受雷兴发信任。几年前,未免农税时,雷兴发种的田多,赔的也多,但雷老板从不拖欠吴筹起工钱。吴筹起也就乐得快乐自在,不担风险,诚心诚意为雷老板做事。
今天,吴筹起被雷老板委为领班,带领二十多人去摘棉。摘了一上午,吴筹起分别为工友们过了秤,记上帐,作为雷老板为其发工资的依据。吃过中饭,少息,他就又带着工友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往棉地里走。有时高兴了,他还与工友们一起扯起嗓子喊高腔(花鼓戏)。哥们虽穷不觉穷,虽累不觉累,总有一个快乐地好心情。
工友们下地了,老板娘不无羡慕地望着吴筹起他们,觉得他们才是真快乐。老板娘目送工友们下了地,回头对正在吃饭的丈夫说:“你看他们活得多快乐,可你呢,你只知道忙,从没见你象他们那样开心过。”雷老板只顾吃,无暇回应妻子。老板娘接着又说:“你比他们有钱,按说快乐的应是你,而事实恰恰相反,这是为什么呢?”
雷老板放下碗筷,没有立即回答妻子,点燃一支后,才不紧不慢道;“道理很简单,就是吴筹起们不想拥有更多的钱或财产。所以他们快乐。”
“我不信这个理。”老板娘说。 “你不信,一旦他有了钱,他就会不快乐了。”雷老板反驳妻子说。 “他有了钱,他会更快乐。”妻子争辩说。 雷老板知道妻子喜欢抬杠,此时不想与她争,想暗暗来个用事实说话。 二 当晚,雷老板在自家棉堆里偷偷埋藏了三万元人民币。 翌日清晨,雷老板吩咐吴筹起:“你今天不去带班摘棉,帮我用手扶(拖拉机)去集上卖两车棉花。” 吴筹起将手扶开到堆棉的仓库边,一抱一抱把棉花往袋子里装,忽然发现棉堆里一叠百元大票,有一寸多厚,吴筹起对着百元大票呆呆地发了一会楞,就伸手将它揣进怀里。
吴筹起怀里揣着百元大票,鼓鼓的,怕人瞧见,就觅个隐蔽处数了数,整整三万元。他就将钱小心地放在一个墙隙里,过了一会儿,还觉着不放心,又拿出来藏在另一个地方,一连换了几处,总是不放心。
卖了棉花,吴筹起向雷老板交了帐,交帐时警惕地观察雷老板的神色,生怕雷老板提及钱的事。但雷老板始终未提及,还称赞吴筹起任务完成得好。吴筹起不安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得了三万元钱后,吴筹起仍照常带班,照常干事,只是没了往日的说笑和歌声,整天沉默寡言,显得心事重重。
秋高气爽,正是摘棉的好天气。雷老板等吴筹起领着工友下地后,才和妻子就着剩饭吃起来,。雷老板问妻子:“你看吴筹起今天还象以前一样快乐吗?”
妻子恍然有所悟:“啊!吴筹起一向都是欢天喜地的,怎么今天沉默寡言,心事重重了呢?” 吴筹起在想什么心事呢? 他在想:自己都到而立之年了,该娶媳妇了。唉!村东刘老汉的女儿——刘巧娥不是对我还有点那个吗。记得有一次看大戏,我在人丛中偷偷摸了她柔柔地奶子,她回头瞅了我一眼,羞红着脸从人群里挤了出去。但她没骂我,这不就说明她对我是有情有意的吗。从前没钱,对刘巧娥是可望不可及,现在有了三万块钱,须赶紧把刘巧娥娶来。但又一想,娶了刘巧娥住哪呢?还是应该先把房子改造一下,做两层楼房,有了楼房,还愁没媳妇。想着想着,一下又全盘否定了自己的打算。因为他想到:这些钱,会不会是雷老板藏的而后来竟忘了呢,要是真忘了才好呢。但,万一雷老板没忘呢,以后追查起来呢?也许是帮忙摘棉的工友们粗心失落的吧?
吴筹起最后决定,钱先藏着,听听风声再说。 三 过了两天,雷老板对妻子说:“你不是见吴筹起这两天不快乐了吗,明天我会让他跟以往一样又快乐起来,你信不信?”
“不信,你有钱只能支配人家的劳动力,未必还能支配人家的情感?”老板娘总不忘与丈夫抬杠。
第二天,雷老板将吴筹起叫到棉堆边:“今天上午你再帮我去卖一趟棉,”雷老板一边把棉朵放在嘴里咬得格崩响,说:“挺干的,前天卖棉,你看见棉堆里的东西了吗?” 吴筹起结结巴巴的答:“没,没看见,都,都是棉花,没见什么嘛。”雷老板放下手上的棉,满脸堆笑:“好,好,没看见就是还在里面。”
雷老板听外面有人喊自己,对吴筹起说声“你慢忙”就走了。 吴筹起听老板问及棉堆里的东西,紧张得额头直冒汗,后见雷老板并不很在意,才稍稍松了口气。现在吴筹起肯定钱是雷老板藏的,且并不曾忘记,趁雷老板不知是自己拿了钱,就又偷偷将钱放回到棉堆里。
吴筹起放回了钱,也就不再拥有钱,也就心地坦然,没有了藏钱怕人知道的一些烦忧,没有了是先娶刘小娥还是先做楼房的一些愁人的心事。
吃过中饭,吴筹起又和以往一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依然快乐的带领工友们下了地。老板娘端着碗,用筷子指着吴筹起的背影对丈夫说:“啊!你是怎么搞的,他不声不响地愁了几天,怎么又忽然快乐起来了呢?”
雷兴发咬着妻子的耳朵,“区区”一阵后,说:“这叫用事实说话。” 老板娘本性是喜欢抬杠的,但抬杠得有理由,歪理也得有。现在丈夫来了个“用事实说话”,老板娘第一次噤口了,无话可说。老板娘不服气了半天,觉得吴筹起所表现的“快乐与不快乐的问题”并不是“用事实说话”的那么简单,但如何不简单,老板娘还是找不到驳论的论点。只得幸幸地去睡了。
睡到半夜,老板娘忽然坐起来用脚蹬醒丈夫说:“你这家伙真狡猾,连我都给你蒙住了。” 丈夫揉着惺忪的睡眼:“半夜三更的,发么神经哪?” “你偷换概念,你的‘用事实说话’不能说明‘没钱就快乐,有钱就不快乐’的问题。只能说明‘心怀真诚就快乐,心怀叵测就不快乐’的问题。”老板娘又蹬了丈夫一脚。
雷兴发又一次领教了老婆的抬杠劲,打心里佩服老婆的思维细致、深刻。可嘴上却总是不肯服输。 接着,就是不是偷换了概念的问题,夫妻俩半夜三更又开始了一轮新的抬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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