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里离去的故事

三味

作者：三味

    9岁那年的冬天，大雪覆盖了整个街道，北风肆虐的嘶叫着，仿佛要吞噬一切。市新闻报道，积雪压塌了郊区的一家养猪场，冻坏了菜农们的蔬菜，在渴望第二年丰收的同时，却是雪灾的肆虐席卷。那段时间，除了觅食的麻雀还在外面叽叽喳喳之外，大家都乖乖的躲在了家里，烤着火，看着电视。

    快到春节的时候，大雪终于停止了它的狂妄，太阳也露出了懒洋洋的面容，麻雀仍叽叽喳喳的觅食，孩子们则在积雪没有融化之前打起了雪仗，大人们搬出了家里的棉絮，接受着太阳的消毒，大家聚在一块，磕着瓜子，拉着家常，露出了春节将要来临的喜悦。

    “得儿嘿，得儿嘿，大雪飘飞去，麻雀寻积粮，柳条抽穗晚，何处是饥荒？”只听着这段渔鼓声从远处传来，街道的另一边便出现了一个蹒跚而来的身影。他戴着黑色残破的瓜儿帽，穿着好几件破旧的棉衣，杵着一根酱黑色的拐杖，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套着老旧的牛皮木屐，踩在雪地上，“吱呀、吱呀”的响着。他的手臂下夹着一根渔鼓，皲裂黝黑的手拿着自制的快板，还时不时捋一捋那浓厚花白的胡子。顷刻，这人这景似乎融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幅自然和谐的乡村画卷。

    等他走到近前，孩子们看到他身影便兴奋了起来，连忙告诉聊天的大人们，是花子爹爹来了，手舞足蹈，怎么也停不下来。邻居的二婶连忙把位置让给了他，母亲则回到了里屋，准备起了他的吃食。只见他露出着笑容，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花伯，好几天没来了吧？”二婶关心的问道。

    只见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笑着回答：“是有几天没来了，这不，这雪下得都能赶上六七十年代了，我腿脚不好，也就没出来咧！”

他刚说完，母亲便从里屋出来了，手里端着刚热好的饭菜，在冬日里冒着热腾腾暖洋洋的气息。

    “花伯，我们也是刚吃饭，给您老热了点，可不要嫌弃。”母亲边说这边将碗递到了花子爹爹手里。

    他站起身来，小心的接住了碗，乐呵着对大家说道：“志成媳妇也变得这么客气，倒搞得我不好意思哩！”

    说着说着，大家都笑了。

    那段岁月，大家都有个默许的约定，花子爹爹不管走到哪家门口，只要那家有大人在，都会给他端碗饭出来。在我的印象里，花子爹爹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吃着百家饭，唱着渔鼓调，坐在人群里，和老人家们一起聊天。农忙亦或双休的时候，大人们都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无暇顾及我们，失去了约束之后，大家总显得非常的“野”，“飞檐走壁”，上树掏鸟，塘底捕鱼，“偷”西瓜……只要村子里有的，我们基本上都尝试过了，尽管每次“野”完都会被各家的大人揍一顿，但成效却不大，孩子们的好奇心会很快的将痛苦覆盖掉，第二天仍“没心没肺”的重复前一天的游戏。花子爹爹如果碰到了我们，总会叫住我们，将别人办酒送给他的糖果分给小伙伴们，并打开话匣子，讲许多他小时候的故事。那时候，大家吃着糖果，围城一圈坐在荫凉的地方，伸着脑袋认真的听他讲那些没见过的、没听过的故事。那些故事大多是些志怪类，长大之后回头想想，花子爹爹的故事不过就是叫我们不要去河边耍，不要去野地玩，防止一些不必要的伤害。每每讲完，一整个下午也就过去了，各家的大人招呼孩子们回去，花子爹爹顺便停留在一家门口吃点晚饭，就会杵着那个酱黑色的拐杖，朝村口他的小屋子蹒跚走去，夕阳会将它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一整个下午的热闹之后，旁晚归家时的一个人显得是那样的孤独。

    那个秋收之后，大家凑了一点粮食和蔬菜送去给了花子爹爹。冬天来临的时候，大雪封住了整个街道，劳累了一年的大人们躲在家里打牌，看电视，寒冷的季节使得那段时间更加的闲暇，小孩们也被大人强制性的留在了家里，整个村子显得非常的寂静，只有麻雀的喧闹带来了些许的活跃。那段时间，所有的人都沉浸在了温馨的屋子里，谁都无法顾及外面的世界，在大雪纷飞的时候，村子外悄然的发生了许多变化。

    “天气预报报道的，过两天还有一场大雪，唉，不知道这个冬天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二婶边拍着长椅上的棉被边抱怨着天气，弹打之后的灰尘和棉絮飞在空中，粘在二婶的衣服和头发上，显得那般的可笑。

    这时，花子爹爹已经吃完了饭，母亲也将碗收拾了进去。只见花子爹爹站起身来，跺了跺脚，活跃了下沉重的双腿，却无意中惊起了一批在他身边觅食的麻雀，扑哧扑哧的飞离开来，等这些雀儿离开之后，他又颤颤巍巍的坐在了椅子上，用他苍老的声音说道：“三玖天还没有到，这雪啊，还有得下呀。”

    结果真应验了花子爹爹的话，那天他离开之后，晚上风雪便再次席卷而来，各家屋后的水杉都挂满了雾凇，空地上的柴禾堆也盖上了厚厚的羽绒被，人们躲在各家的屋子，使得寂静的街道更加的寂静。

    这场雪持续到了除夕之后，大家将过冬储存的食物将要吃完的时候，平原的春天才开始到来。燕子衔泥飞过，柳条催发嫩芽，赶着年节的彩船、龙灯也开始闹新春，迎接正月十五的元宵节，那般热闹，那般生机勃勃。这时大家才发现，一直出现在大家眼前的花子爹爹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在这种和谐、欢快、喜庆的日子，总有着说不出得不自然。之后，花子爹爹本家的前辈去看他，才发现他小屋子的门并未关闭，里屋依然堆着除夕之前大家送来的食物，老旧的床榻上花子爹爹紧闭着双眼，浅露着微笑，安详地躺着，身边有陪伴他的渔鼓和快板，床头靠着他的拐杖，一切显得那般的自然且深沉。待这个消息传遍整个村子的时候，喜庆的日子开始变得深沉，就好像悲伤能够传染一样，大家都露不出一丝笑意。

    花子爹爹的葬礼是在发现后第二天进行的，全村都在为他送行，大家默默地付出着自己的力量，将花子爹爹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在这片留着他故事的土地，在这个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大家为他留下了最后的脚印。

    冬天过去了，雪融化了，在万物复苏的季节，雪夜带走了说故事的人，却留下了抹不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