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忆起那份情
船抵奉节,已是傍晚十分。远远近近的灯火仿佛黑夜之树上盛开的花朵,错落有致,斑斓灿烂。登岸后,我们联系到一家旅行社,填充了辘辘饥肠。除少数人外出游逛外,大家尽洗一路风尘,早早安歇,蓄足精神,准备明天去白帝城。
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出发了。我们的导游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姐,姓谭,她举着印有“阳光旅行社”的小黄旗子,肩挂一个电喇叭,走在我们前面。她的两根乌黑油亮的短辫子在她的脑后蹁跹起舞,犹如两只欢快的小鸟雀。
奉节距白帝城约有半小时的水路。我们踏上一艘停泊在江边的小型游轮。一声浊重的笛鸣,船启航了。我站在船舱外,凉凉的江风拂面吹过,顿觉神清气爽。小谭伫立船头,她的身姿优雅而迷人,小黄旗在她的头顶猎猎招展。我砰然心动,不禁长时间默默地注视着她。她转过头,目光网一样的抛向我们,她的眼睛潭水一般深邃而波光闪烁。我迷失在一片美丽的幻想的森林里。
“这个小妞还不错!”沈大侠赞语道,嬉笑着向她拢去。
我的心忽而变得复杂起来。我听不见他们在谈什么,江水击打船体的喧哗,轮机不住的轰鸣,吞没了他们的声音。我只是清晰地看见沈大侠脸上浮着一层笑沉下去了,代之以绯红的窘迫;她也神情肃然,犹如高耸于山巅的神女。
沈大侠沮丧地回到我们这里。立刻有人打趣他:“尝着川妹子的辣味没有?”沈大侠摇摇头,忿忿地骂了一句。
不知为什么,我竟感到有点庆幸。
太阳喷薄而出,江面上洒满阳光金色的碎片。船泊在白帝城脚下。小谭带着我们向山顶攀登,并用喇叭给我们介绍说:“刚才船行过的这段江面属于瞿塘峡,是长江三峡中最窄的地方。你看它两边峭壁如削,对峙而出,犹如两扇大门紧紧锁着长江,所以这里也称夔门,我们奉节此前也称为夔州。前年,加拿大人就是在这里表演过举世瞩目的高空走钢丝的绝技。”她的声音婉转抑扬,悦耳动听。山不高,我们不知不觉到了山顶。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古雅、肃穆的先帝庙,进入庙中,一眼看到先帝托孤的塑像。“病体恹恹的刘备卧在榻上,榻前两个儿子垂手侍立,……”她又讲开了。我们一个个侧耳倾听。虽然这个遥远的故事我们非常熟悉,但由她的口中出来,似乎平添一番情趣。在一个碑铭前,我们一群人无论如何也解读不出碑上龙飞凤舞的一幅对联,求教于她,她解释道:“苏轼非常喜欢竹子,在他的房前屋后都栽种了竹子,并且用一幅对联表达了自己的志趣爱好,它的上联是:‘宁可食无肉’”,她略顿了顿,微笑地望着我们说:“你们想想他的下联是什么?”大家思索了会儿,不敢贸然回答,把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我,嚷嚷道:“这下看我们语文权威程老师的。”她也用一双深潭似的眼睛无限信任地望着我,我顿悟似的答道:“不可居无竹”。她赞赏地拍拍手,并向我深情一瞥。霎那间,我的心仿佛一堆晒干的柴草被猛然燃起,烧烤得周身血液沸腾。到陈列馆参观“棘人悬馆”的途中,我们不时用这样的眼神偷偷交谈。
太阳飘荡到了头顶,早晨的清凉被炎热驱走。我们四散开来,自由活动。她站在一棵硕大的古槐下,若有所思。我心无旁念,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引,慢慢地走进她。她似乎早有察觉,或者说有所期待,听到脚步身,微笑着回过头,她的眼睛里充溢着一种柔情。我以同样的目光回敬她,四目相对,似在表达相见恨晚的欢悦。难道这就是爱?就是我苦苦追寻而不得的爱?可我们昨天还不知道天地之间有彼此的存在,犹如她直至现在还不知道我姓甚名谁一样。我在近旁的一个小商店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她一瓶。她落落大方的接受下来,然后拧开瓶盖儿,仰脖咕噜一大口,提议道:“走,到那边去。”我随她来到一块巨石旁,巨石的腰部刻着“175米”字样。她说:“三峡大坝建成后,这块巨石会淹去一半呢?那时白帝城只剩下几幢屋宇楼台。”站在巨石上,我俯首往山下望,但见江水滔滔奔流,航船仿佛缩小了数倍似的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瞬息间,我仿佛看到江水迅速漫涨,浸没了脚下的巨石,汹涌的江流甚至连我也要席卷而去。我回过神来摸摸额头,竟有一层密密的汗珠。
我们东南西北地聊着,聊我们湖北孝感,聊他们四川奉节。她忽然感慨道:“教师是一种多么好的职业啊!我曾经非常渴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教师。我很崇拜教师,对教师我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对所有教师?”我玩笑说。她不言语,脸上飘出一朵羞涩的红云。她忽而语气悠悠的问:“你们明天就回去?”我点点头儿。“你们不嫌太仓促了?很多东西浮光掠影的瞟一眼,过不多久会忘得一干二净的。”她的眼睛闪现出一缕忧伤。“有些事物只看一眼就会铭记终生。”我的心中泛起一丝酸楚,像是安慰她,又像是自我安慰。
离开这里时,她凝望着我,满目含情地问道:“今天晚上有空儿吗?”我满心欢悦地说:“有!”“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吃晚饭后我在旅行社门口等你。”“好啊!”我看见她的脸庞呈现一种显然是抑制不住的欣悦,她的嘴唇红润而且生动。那一时刻我产生了想亲吻她的冲动。
路旁,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迈的女人躬腰向来来往往的行人乞讨。她毫不犹豫地从衣袋里掏出两元钱,送到老人脏兮兮的手中。我也搜出一张十元钞如她一样恭敬地给老人。她意味深长地说:“我婆婆曾做过乞丐,看见她们,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我死去的婆婆,婆婆生前待我很好,我想用这种方式报答她老人家,你是为什么呢?”“为你。”我笑着答道,她也嫣然一笑。
我们清点人数后下山乘船回旅行社。一路上,我们谈笑风生,兴致奇高。她不再走在我们面前,已经成为我们中间的一员了。我们簇拥着他,像是捧着一朵明艳的山茶花。
旅行社里,我们兴犹未尽地继续谈论今天的见闻。话题自然而然转移到令大家兴奋地焦点——小谭的身上。听着他们对她的夸赞,我乐不可支。沈大侠突然站起来,气咻咻地说:“你们还把她当成一个纯情玉女,像这种女孩十有八九误入风尘,我们那年做生意跑过四川,川妹子风流着呢。唉,她做情人合适,做妻子千万要不得。”他的话逗引得大家哄然大笑。我发现沈大侠说这话时,不止一次用眼睛望我。我惬意的心情忽然变得阴郁晦暗,在夜色降临之前的这段时间,我的情绪糟透了。
晚上,我躲在隔壁寝室打扑克,还告诫其他人:“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到外面玩去了。”
我忐忑不安,神不守舍,经常把牌出错,惹得大家不停地数落。不大一会儿,我听到高跟鞋叩击水磨石地板的声音,异常清晰而又轻快,在我们寝室门前停下。不多久,那声音重又响起,缓慢而滞重,由近而远而逝……
第二天,我夹在随行的人群中,匆匆逃离旅行社,匆匆登船,在客轮驶离码头的片刻,我禁不住回头朝奉节城望去——高耸的江堤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亭亭玉立,并且向我一个劲儿挥手。我没有举起手臂,我的手臂僵硬而且麻木,一股热泪却夺眶而出,在脸上恣意流淌……
岁月悠悠,倏忽间几个月过去了。一次我们凑在一起谈起三峡之游,谈起三峡美丽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谈起美丽聪颖的小谭。沈大侠感慨良深地说:“那个女孩个性强,那天在白帝城的轮船上,我故意挑逗她,不料她却说:‘我是很尊重你们的,也请你自重。’让我好不难堪。”
那一顷刻,我的脑袋好像塞满了炸药包,随时要爆炸似的。我的心却空落落的,一无所有……
2015/9/17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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