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聘

篮球迷

                                                                                                                           解   聘

        电话响了，又是事故报告，老郑脸色很凝重。
        老郑是天然气公司的人员，年纪五十岀头，总部机关上班，副主任的职务，负责全公司的车辆交通安全的工作。电话是从下属单位来的。之前，来电单位报告了一起车祸，间隔不满周，又出了事故。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听了让人蹙眉，主管负责人老郑听了，心里更是难受。
        惹祸的单位，连续几年为公司安全行车的先进典型。老郑整理过该部门的经验，大力宣传。其安全美誉，公司尽人皆知。眨眼间，光荣的先进集体成了事故的重灾区，老郑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得很。其次，他精心培养的典型，是清一色精品豪华版的组装。浓妆重彩登场，也同样脱不了“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的俗套。辛辛苦苦花费的心血，一下全泡了汤，这个打击让老郑有点伤不起！
        再说，此时春节刚过，喜庆的气氛还没散去，恶讯就接着叩门。车祸出得真不是时候！老郑真象冷不丁被人当头敲了一棒的。一是他眼下正有一个晋升的机会，恐怕要被这突然袭击弄得鸡飞蛋打。二是春节是个敏感季，这个节骨眼上，大小屁事都要当成一年的预兆。开年不吉利，是凶兆，传到司机当中，肯定要增添他们的心理负担。反过头来又叫老郑的差事雪上加霜。
       本来，开车是高风险的行当，干的是跟速度和颠簸抢饭吃的活，稍不留神就车毁人亡。这不是唬孩子的诳言，也不是逗闷子的玩笑。是涉及千家万户性命攸关的正经事。搁在过去，先要烧香拜佛，有个正式的仪式，才能动车运行。那时的人见识少，思想迷信。把开车看得很神秘，运行中还有很多忌讳。象“翻”、“压”、“撞”之类的字眼不能乱言语，怕遭报应。这叫忌口，又称 “讨吉利”。
        现在不兴这一套，忌讳的做法也十分荒唐可笑。忌了口，不见得讨得来吉利，反而昭示了害怕车祸的恐惧。不过，在心理学上，“讨吉利”有合理的成分，与消除心理障碍沾点边。行车安全与心理因素有密切关系，这不是替封建迷信说情、平反，是实在的经验之谈。
       这个经验之谈老郑也认同，为此还闹心病。全公司有大小车辆二百多台，人员素质参差不齐。节后事故连连，消息一旦在他们中传开，结果不难想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情况有，“张三感冒，李四嚏喷” 的情况也存在。脆弱的心理防线一旦被攻破，车祸就会来势汹汹，如多米诺骨牌式的连锁反应，恐怖得只怕拿门板都挡不住！果真如此，不要说他面子上掛不住，就是职责考问也脱不了干系。说得更恐怖点，副主任的位置也可能保不住。……
        天然气公司管理严格，内部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考核方法。其人员管理构架，由金字塔式的等级台阶构成。上一级的人员，牢牢地掌握着对下一级人员的考评。层层辖制，不留死角，没有盲区。此招忒灵，塔顶管理层发号施令，塔底几千号人的行动，就如安装了同步器，步调就会惊人的一致。这使它济身为现代化管理的先进行列。在这样的企业当差，哪个还敢不把豆包当干粮？不把村长当干部？老郑的顾虑很有道理。
       老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俗话讲，义气结英雄，效益聚人才。天然气公司藏龙卧虎，人才如云，而老郑却是个一无关系、二无学历，赤条条标准的“裸汉”。如此一名不闻者，竟能够在这样一家具有现代化管理水平的企业做行管工作，而且做到中层的级别，还真是个奇迹！
        老郑原来是国有燃气企业的一名普通工人，随着“西气东送” 工程的实施。老郑所在的国有企业转化成了中港合资的天然气公司。合资改变了老郑他们的劳动关系，使老郑丧失了企业主人的身价。从坐享其成的“地主”，突然间沦为卖苦力渡日的“长工”，身份的陡落让人傻眼，跌镜！好在老郑性情懵懂，落差巨大也没影响他的工作情绪。他反而由普通的员工变成了管五、六个人的“小掌柜”。可这芝麻官当起来并不轻松，因为，当时员工仍然是国有企业里的作派，懒散自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管理起来有相当的难度。
        老郑是个直性子，又没有高等教育的文凭，每次给下属的考评，都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结果不是弄得这个鸣冤，就是那个叫屈。嗓子说哑了，跟这班人也辩不出个黑白是非来。他真想撂挑子不干，可转念一想，捧的不再是铁饭碗。过了这个村，未必后面还有店？他只好硬着头皮死撑。
       有一天，老郑终于想出了个好办法。他拿出自己的积蓄，花大价钱买了一台摄像机。老郑估摸着，有这件东西在手就可以免除嘴皮子的辛劳了。果然，又到了考评的时侯，老郑拿出考核表放到下属们面前。一个个看到了对自己不高的评分，正要分辩。老郑打开摄像机，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原来，他们的行踪一一记录在案。员工们对老郑跟踪、盯梢的行为十分愤怒。不过在铁的事实面前，一个个都哑口无言。
        尽管老郑采用的办法不光彩，效果却很灵验。打这以后，员工们老实、规矩多了，老郑的工作也轻松了许多。后来，这事传到了香港老板那里，香港老板对老郑的做法大加赞赏，认为老郑不仅敢于管理，而且善于管理，是个难得的管理人才。老郑由香港老板钦点，从不入品的芝麻官，一跃成为公司中层行管人员。一下跳过五、六级。老郑也因此成为公司史历上，因业绩晋升最快的第一人。
        眼下，老郑又遇到了晋升的机会。他的顶头上司老傅已退休了，主任职务的位置空缺快三个月了。老傅使用的那张仿红木的办公桌，与那个蒙着真皮的靠椅，每天安安静静放在那里，这对老郑极具吸引力。
        关于空缺职务的人选，老郑试探过主管领导的意思，从领导的口气中老郑得知，初步拟定由他接替，最后定下来，还得董事会上拍板。他牙根就没想到，在关键档口，基层事故接二连三，这无疑对他的晋升希望是至命的打击。真是驰风遇逆流，放舟遭旋涡。
       实际上老郑面临的两大难题，一是保住既有的成果，再是争取新的利益，要同时解决两问题并不复杂。略微分析就能发现，这两条线同时交集到他的工作业绩这个点上。业绩好，既不会被追责，又能得到提升；业绩差，结果就相反。
        不过，业绩好与差的标准很模糊。就老郑负责的工作而言，业绩由客观效果和主观作为两部组成。业绩好又分为多种情况：主客观都好，业绩好；客观差，主观好，业绩也好；客主观一般，考评者说好，业绩同样好。如果拿流行排榜打比方，第一种是金牌，第二种是银牌。而考评者说好是王牌。经这一比划，复杂问题就简单化了。老郑对接下来的工作，心中十分有底了，对再造奇迹也有了信心。
        于是他决定，一、召开事故现场分析会，公司各有车单位派专人参加。二、举行安全知识讲座，所有司机分期分批参入。三，集中重点对象进行业务技术培训，四、在公司内部大张齐鼓地造声势，让安全行车深入人心。老郑心想，这几条措施投入，必定会有好回报。即便止不住安全滑坡的颓势，也能大造声势，让别人看看他的主观努力。亏本嫌个吆喝。值！再者说了，多吆喝几下，也可以为在董事会上替自己说话的人挣个脸面。
        方案一定，按排就付之实施，首先召开事故现场分析会，通知事故单位布置好会场。老郑率领一行人，神色严竣地参加了会议。
        会议由事故单位的一把手亲自主持，首先由事故责任人介绍情况和谈认识。于是，赵师傅和钱师傅分别作了发言。事故案情很简，赵师傅驾工程抢险车，在一社区内，岀大门时没按标志转圈，被一辆进门的轿车冲撞。事故认定，赵师傅负全责。钱师傅驾一中型面包车，行经一无人无信号灯控制的十字路口，被从右边路口过来轿车冲撞车腰部。
        接下来老郑发言。他说：“这两起事故，损失均在两万元之上。好在没造成人员伤亡。两起事故，我方负大部分责任的原因，是不遵守交通法规所至，赵师傅这起，是逆行。钱师傅在十字路口也没有遵循‘主干不分的道路，让右边没有来车的先行’条款。驾驶员在主观上存在明显过错，这一点要在月度考核中反映出来。”老郑的表情很严肃，语气也暗示相关的处罚不轻。会场气分紧张起来。
        老郑又接着说“本来公司对造成损失的司机，有经济赔偿的规定。我本不该再为难他们，但不遵守交通法规性质严重。加大处罚力度是让他们牢记这个教训：不依法行车，出了事故不受法律保护。公司规章制度也不会迁就。对大家也是个教育。”其间，说到“大家”时，他长长地“啊”了一声，还拿眼睛向大伙瞅了瞅，重音才落到“教育”一词上。经过辅助语言诠释，杀鸡骇猴，以一警百的意思非常明确。
        主管负责人的讲话给会议的方向定了基调，接下来的发言基本上和老郑的口径一致，有的讲如何遵守交通法规，有的谈如何依法行车做有利自己的行驶，也有的说，出事后如何依法争取有利于自己的裁定等等。该说的话也都讲的差不多了，会议出现冷场，主持人看时间尚早，就点名孙师傅谈一谈，觉得孙师傅年长，老沉，讲话中肯实在，再说几句套，时间也就够了。
        孙师傅没有领悟主持人的意图，突然语出惊人：“各位领导、师傅们都谈自己的想法观点，我听了半天，除了处罚人有实际意义外，其他的都是正确的废话。公司管理层除了会处罚，几乎看不到别的能耐。”此言即出，一片哗然。
        “你？…”老郑突然象被噎住似的。
        停了片刻，孙师傅又说；“现在交警的素质很差，法律条款都记不全，他却是执法者，案例的判决由他一人说了算。这相当于糊涂官判案，这能对司机有多大程度的保护？同一案例，不同交警说法不一样，比如，去年末，我遇到与钱师傅一样的麻烦，但交警定责说，无人管理的路口出事，双方负同等责任，这与钱师傅负主责的判罚明显有差别。各位请瞧瞧，严肃钢性的法律，在交警手里如同伢们玩的泥巴坨子，想圆则圆，想瘪就瘪。由交警口中出来的‘法’，公平就值得怀疑，能指望它来保护你吗？
        “本单位门口经常有交通事故发生，我观察交警的判罚，有好些判罚用法理条款对照，简直是黑白颠倒，从这些案例中我发现一普遍情况，交警手中的法码通常偏向弱势和受损大的一方。本单位这两起事故，在坐的各位也感觉定责不公。这其中就有法码倾斜的情况。因为本公司大小车辆，门上印有公司名称，叫人一看就知道是财大气粗的老板，这在同情的天平上，自然比别人差一大截。
        “我有一街坊，开自家轿车与一自行车碰撞，自行车主受伤进了医院。交警裁定自行车主负主要责任，结果又怎样？伤者看病住院的一应花销由轿车主垫付。现在我的邻居垫付款已达五万。伤者还没有出院意思。据说伤者要进行伤残鉴定，这是为后续治疗准备费用，伤残鉴定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也要邻居垫付。邻居已无力承受资金需求的压力。找交警希望对方垫付，交警却告诉邻居，对方不愿意，并强调对方是弱势方，是事故受害方，从道义上邻居有义务垫付。邻居被此事弄得几乎要崩溃了，他的车被依法扣在了停车场，证照锁在交警的办公桌里，他只能按交警的话办。
        “请各位师傅设想一下，你若是这邻居，就按主次责任划分，这垫支的钱款，有多少能回收？透支的精力，除了惶恐、悔恨，能有回报吗？在结案的司法书上，也许还有明显不公平的条款等着你，在车、证被扣押的情况下，你会不会委屈求全地接收不公平条款？即便是次要责任也叫你伤不起呀！
        “可以这样说，交通事故双方没有赢家。
        “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控诉声讨交警。也不是否定依法行车，我是在提醒各位师傅，司机职业的生存环境很尴尬，既要依法行车，但岀了问题又不一定受法律的保护；也很恶劣，有了麻烦，组织上不是铺路搭桥，比如单位出面与交管部门沟通、联谊等等，反而是落井下石。这好比我们的前面是悬崖，我们的身后是深渊，摆脱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拒绝事故。只有抓牢平安这根索链，我们就不会有濒临悬崖、深渊的恐慌。不要心存侥幸，也不要抱任何幻想，‘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只能靠我们自己开车谨慎小心。千万记住，法律只保证行车基本安全，不一定保护事故的有利方。”
        孙师傅说完，引来了一片赞同声。老郑的意思在他的一番演说下，被颠了个，老郑心里那个气恼呀，就不提有多大。他仿佛被人当众扇了耳光一般，脸色立马掛不住。好在孙师傅的意思没有背离会议的宗旨，又有人捧场，就强咽了一口气。便很不情愿的、冷冷的给了几下掌声。事故分析会也随之结束了。
        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老郑的四大措施很给力，公司完全杜绝了交通事故。老郑也晋升成了正主任。一切都按正常程序进行，只是年底传出来一点小意外，孙师傅被公司辞退了。
        消息的影响范围小，只在孙师傅所在部门传播。得到消息的赵师傅向参加过事故分析会的另一位师傅打听，问：“为什么辞退孙师傅？”另一位师傅回答：“上次会上惹的祸。”
        赵师傅又问：“会上孙师傅讲得挺好的，我听了他的话，开车谨慎多了。这有见识的老师傅怎么被炒了呢？”
        答：“就是有见识才坏事。”
        问：“这是为什么？”
        答：“你太能耐了，别人该咋活！”
      “哦！”赵师傅突然瞪大眼睛，嘴张成了“O”型。

莲叶何田田

脸色立马掛不住
——应该是挂不住吧？掛是挂的繁体字？
语言简洁，绘声绘色。

篮球迷

“掛”是挂的异体字。先没有注意，田田老师指正，才意识到没有规范用字。感谢指正。

蚂蝗畈

绘声绘色，人物鲜活。学习。

篮球迷

蚂蝗畈 发表于 2015-10-7 12:57
绘声绘色，人物鲜活。学习。

感谢老师关注、夸奖。祝老师健康快乐！

农民郑家锦

楼主是个干部

篮球迷

农民郑家锦 发表于 2015-10-9 15:15
楼主是个干部

感谢关注，本人工人身份，职业司机。

ぷ灵ふ狐ぞ

温故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