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空飘落着雪花
毕竟是女孩子,眼窝子浅,刚放下行李,她就躲在寝室抹眼泪。据柳老师讲,她报到的那天躺在床上死活不愿起来,她母亲好说歹说甚至哀求她才勉强动身。她想进城,之前找了好多关系,都答应帮忙,但临了还是分回老家白沙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姓彭,叫什么我可是忘了,应该是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因为她确实长得很美丽。白里透红的脸蛋,高挑的身材,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这么伤心的一哭,真有梨花带雨的味道,十分惹人怜爱。
此刻,她嘤嘤地哭着。我们虽然看着心里过意不去,但无济于事。我们左右不了她的命运,改变不了她的处境,就像我们无法左右和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处境一样。她哭着,声音细切,泪水犹如一条条小溪流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看来她将长久地这样哭下去。看来只有老杨亲自出马才能平息这场风暴。老杨无奈地摇摇头,他是校长,责无旁贷。
她什么时候停止哭泣的谁也不清楚,也许是老杨苦口婆心终于说服了她,也许是老杨给她做过承诺,让她进城的希望之火重又燃起,可我们分明看见老杨从她那里出来时还唉声叹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儿。她的确没哭了,风雨已过,天空虽未见晴朗,但阴云已然散去。她眼睛有些红肿,俊俏的脸上看不见一丝一点泪痕。吃晚饭时,她拿了一个很精致的饭盒从寝室出来,到食堂打好饭菜,又匆匆返回寝室。她走路时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脚下,仿佛担心脚下随时会有绊索似的。她看着脚下时也没有忽视前面,她总能够很准确地避开迎面而来的人。我们以为她还未从悲伤中解脱出来,对她怪异的举动不以为然。
第二天她没有再哭。可她仍然独来独往,谁也不搭理。张主任领着她拿了教材和教学用品,在大办公室安排了一张办公桌,她便默无声息地备起课来。我们有时故意凑拢过去找她闲聊,她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如此几次,我们自觉没趣,才彻底放弃跟她亲近的念头儿。但在课堂上她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有说有笑,声音清脆得就像百灵鸟婉转地鸣叫。有一回我从她上课的教室旁经过,听见她讲课的声音悦耳动听,如唱歌一般。我靠在墙上,侧耳倾听,竟如痴如醉,一直到下课的钟声响起,我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只是她一走出课堂就目不斜视,低头行走,一言不发。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她像一个千古之谜,让人难以揣测。我们进入不了她的世界,我们游离在她的世界之外。我们不得不承认面对她,我们不过是智商平平的低能儿。其后我们隐隐约约地听人说,她仍在跑进城的手续,而且极有可能成功,看来她在这里呆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难怪……我们只是听说而已,谁也没有去考证,也懒得考证,她的去留跟我们无关。
一阵北风过后,一场雪飘落下来。都说今年的雪下得早,时令好像刚刚到了深秋。雪是孩子们的爱物,也是上天赐给人们不可多得的礼物。不久前播种的麦子似乎不胜其寒,雪落到田野上,为它们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絮。不远处的白沙河在两岸雪的衬照下冷冷清清的闪亮着。村庄呢?它们在这场大雪莅临时是一番什么情景?银白的房屋,银白的树,就像一场幸福突然降临一样谁也无法回避,谁也不想置身事外,仅仅做一个看客。雪花漫天飞舞,雪花飘飘洒洒。它们在天空快乐地舞蹈,它们在回归大地的怀抱时是多么的兴奋,多么地心甘情愿,它们降临人间时是多么的欣悦!
这是一个美丽的冬天。很少有人会拒绝这样一个冬天的到来,特别是这个姓彭的女孩。在这个雪天,她接到一个通知,老杨从白沙河镇带回来的。老杨在给她一纸公文时很高兴,他凭一己之力促成这一美事,他乐于成人之美。他认为这个女孩拿到这一纸公文时绝对会欢喜若狂,会涕泪交流,会对他感恩戴德。老杨万万没想到自己错了,而且大错特错了。女孩漫不经心地把公文拿在手上,面无喜色,仿佛拿着的是一块砖石。女孩看了一眼,只是看了一眼,什么话没说,将这一纸公文还给老杨。老杨说你不是早就盼望它吗,今天怎么了?女孩坚定而明确地说:“我不走了!”老杨诧异地望着眼前的女孩。
女孩留在了白沙河,就像许许多多的人留在白沙河一样。天空依然飘落着雪花,这无穷无尽的雪花来自哪里?将要去往何处?大地定然是它们唯一的归宿吗?那它们为何还要融化成水,流向白沙河,流向比白沙河还遥远浩大的长江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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